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猶記驚鴻照影 | 上頁 下頁
五五


  而這邊,趙漠看完畫卷,不由得隨口附和道:「的確,太子殿下的字,是極像皇上的。」

  歐陽獻笑著捶了他一拳,「你倒說說看,你何時有機會見識了太子殿下的字的?再說了,別說你我,這天下間誰人不知太子殿下的字是千金難求、絕不外傳的,你又上哪兒去見?」

  趙漠面上一紅,急急解釋道:「真的!當初我帶人查封董府的時候,董狄書房內就掛著幅太子殿下寫的字,所以我才知道的……」

  「趙漠,休得胡言。」南承曜冷靜而不容轉圜地出聲打斷了他,「董狄是謀反罪人,太子殿下的墨寶怎麼可能在他府上。」

  趙漠的神情倏然一驚,整個人亦僵在那裡。

  我心裡已經明白過來,微微垂下眼睫不做聲,只聽得天子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響起,「你怎麼那麼肯定,那幅字就是出自太子之手呢?」

  趙漠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磕頭道:「微臣死罪!」

  皇上透過十二旒冕冠看著他,依舊面無表情地開口,「朕在問你話。」

  趙漠咬牙,仍舊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然後語帶顫音地應道:「微臣只是看到那題字上有太子殿下的印章,所以就以為……微臣死罪!請皇上恕罪!」

  「那題字現在哪裡?」

  趙漠伏地,聲音越發地抖了:「董府查抄之物已全數上交刑部,由刑部備案封存,那題字想必也在其中……」

  不待他說完,皇上已經一揮衣袖,「來人,即刻便去刑部將董府查抄之物開箱,找出那幅有太子印章的題字帶到殿上,仔細著點兒,別張揚出去。」

  皇上一聲令下,立時便有人應聲去了,整個宣政殿重又恢復一片死寂,皇上在玉階上來回走著,看似心緒不寧。

  既然天子一言不發,其餘人又怎敢說話,趙漠依舊跪地伏身,一動不動,就連嬌花解語的慶妃娘娘亦是靜立一旁,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沒過多久,去刑部取字的太監便捧著卷軸回來了,恭謹地跪地呈上。

  皇上停了片刻,方單手拿過那卷軸,自己緩緩打了開來。

  卷軸一點兒一點兒地展開,整個殿內鴉雀無聲,惟聽得到天子越來越沉重的呼吸聲。

  皇上握著卷軸的手因用力而略顯顫抖,指節處亦是隱現青白,然而他的面上,卻是冷冷笑起,一步一步慢慢走下玉階,來到南承曜身邊,「你看看,這字是不是你大哥寫的?」

  南承曜的視線在卷軸上停留片刻,然後垂眸應道:「兒臣並不精于書法,請父皇恕兒臣眼拙。」

  皇上冷冷一笑,「眼拙?是認不出?還是不敢認?」

  南承曜還來不及再開口,皇上已將手中的卷軸用力擲往地上,怒道:「好一個」同攜勁旅意氣甚!「好一個」會當翱翔沖九天!「他是要與誰同攜?董氏逆賊嗎?!又要衝怎麼樣的九天?!朕還沒死呢!」

  我快速垂眸掃了一眼地下的卷軸,那上面題的是一首長詩,我並不敢細看其中的內容,但想必方才皇上念的那兩句就出自其中。

  皇上來回地踱了幾步,面容上的盛怒漸漸淡去,他含義不明地掃了一眼地上的卷軸,又慢慢轉眼看向南承曜,淡淡開口道:「你說,這件事該如何處理?」

  南承曜直視皇上的眼睛,「父皇息怒,依兒臣看,這字體雖與太子殿下的筆法極為相似,但若是有人刻意誣陷作偽,也極有可能。」

  他的言辭果決平靜,目光中不帶一絲回避,皇上細細打量了他片刻,卻看不出任何不妥,於是不動聲色地移開了視線。

  我看到慶妃娘娘因著南承曜方才的話,美麗的眼中透出一絲不解,我緩緩垂眸,她不明白,我卻很清楚。

  皇上再開口,怒意已經控制得幾不可察,語氣中只帶了些微的嘲諷,「誣陷作偽?能學得這麼像嗎?他的字是朕手把手教出來的,難道朕會不知道?」

  皇上說話的時候,眼光一直若有似無地看向南承曜的方向,想必是心中已存疑忌。我心內無聲歎息,此情此景,又如何能不疑?

  撇開慶妃不提,趙漠與歐陽獻,原本就是南承曜的人,此番題字的事是經由他們的口引出的,再狀似無心,身份立場卻也擺在那裡,由不得皇上不疑。

  這次的事雖是南承曜精心策劃的一次發難,然而董狄已死,董氏已亡,在死無對證的情況下,皇上是不可能僅僅因為一幅題字就廢了太子的,我亦能明白的道理,南承曜自然不會不清楚。所以,他才會出言為太子開脫,因為即便無法徹底消除皇上對他的疑心,至少在面上,他是沒有落下半分不是的。而此番佈局,為的也不是扳倒太子,只要能在皇上的心目中,落下一個對東宮猜忌之影,也就足夠了。

  然而,事情至此,皇上顯然已對南承曜開始存疑,那麼他無論如何開口應對,都會加深皇上對他的不信任。所以,他選擇什麼也不說,既不出言落井下石,也不再開口幫太子辯解什麼,在皇上含義不明的注視下,神色並沒有半分不妥。

  整個宣政殿內一片死寂,因此,皇上來回踱步的聲音也就顯得越發清晰。

  慶妃想來也發覺了皇上對南承曜若有若無的猜忌,目光中隱約現出惶急之色,卻苦於無計打破這個僵局。

  我明白僵持得越久,皇上心中的猜忌會越重,心內長長一歎,面上卻是溫良恭順地斂容行下禮去——

  「父皇,兒臣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南承曜的身影似是一僵,轉眸看我,眼光幽深,他斷然向我開口道:「朝堂之事,豈容你一個婦道人家參與,還不快向父皇請罪!」

  雖是語帶斥責,我如何不知道他是為了我好,就像這次的事情,他事先沒有告訴我一樣,我想,如果不是因為皇上下旨要我入宮,他今天必定不會帶我來,我知道他不想把我卷到政治鬥爭——這場鮮血與陰謀交織的噬人漩渦中來,離得越遠,才越平安。所以,即便在如今這種說什麼錯什麼的微妙時刻,他仍是想要出言制止我,那麼我為他做點兒力所能及的事,又有什麼不可以呢?

  皇上淡淡看了南承曜一眼,又轉向我,開口道:「無妨,朕就聽她說說,這朝堂之事,也是家事。」

  於是我恭順溫婉地開口道:「父皇,兒臣並不懂書法,所以辨不出這題字是不是真的出自太子殿下之手。可即便這字真的是太子殿下寫的,兒臣也絕不相信太子會與逆臣賊子有任何關聯。」

  皇上不動聲色地問:「何以見得?你嫁入三王府沒多久,與太子更是沒有過多的交集,怎麼能這麼肯定?」

  我看見南承曜眸光一閃,似欲開口,忙搶先一步輕聲應道:「兒臣的確是與太子殿下沒有過多往來,但兒臣曾被董氏逆賊挾持囚禁在董府之中,所以知道此人極愛附庸風雅,四處收集名詩字畫,太子殿下的字既然早已揚名天下,董氏想方設法求來一幅也不是不可能的。」

  皇上不說話了,面色深沉,於是我繼續說:「父皇,滿朝皆知,太子殿下向來寬厚仁愛,斷不會與謀反逆賊有牽連,做出忤逆之事的,還請父皇明察。」

  皇上看了我良久,淡淡開口道:「你為人向來本分低調,與太子又素無來往,今日怎會為了他而據理力爭呢?」

  我深吸了一口氣,略略帶上了些惶惑無措的神情跪了下來,「兒臣既嫁給了三殿下,自然以夫為天,視殿下的父兄為自己的父兄,視殿下的家人為自己的家人。兒臣實在不願意見到,因為一副題字,而傷了父皇與太子殿下之間的父子感情,也不願意見到,因為一副題字,讓太子殿下和三殿下兄弟之間,出現隔閡。這才一時忘形,把心底的話都說了出來的,還請父皇恕罪。」

  皇上又不說話了,一徑沉默,面色深沉。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