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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提點

  皇后娘娘懷孕期間,為了不鬆散後宮規制,也提防著鐘粹官那幫秀女不老實,特地將宮正司典正沅頤卓拔了上來。手段倒是有的,只是新官上任,排擠,盤剝,盡做些個欺負宮人的勾當,入鐘粹官時日不長,刻薄的名聲倒是傳得很遠。

  這麼大冷的天,誰會一大早跑那麼遠去探望呢?想她當初特地交代那些宮人不准找薑珥的茬,這沅頤居然不買她的面子,不知是否受了那李雅的挑唆。

  「妹妹閒暇無事,便來了姐姐這兒,不知姐姐可否賞臉,與妹妹一同去御花園賞梅?」緩下神色,景寧不再往深處問,以免勾起她苦悶的情緒。

  皎皎如月的臉,淺淺笑靨,眼鹿柔光幾許,宛若蕩漾起的漣掎,薑珥抬眸看她,一時竟有些失神。

  「承蒙寧貴嬪賞識,賤妾恭敬不如從命……」

  冬日的御花園,少了往日姹紫嫣紅的絢爛,多了一分寂靜蕭索,步之所及,一片白雪皚皚。枯枝上掛滿了晶瑩的冰掛,被陽光一晃,閃耀著動人的光澤。景甯和薑珥一前一後,從藤木石橋上過,在厚厚的積雪裡踩出了深深淺淺的腳印。

  前面不遠,是絳雪軒。

  絳雪軒外,穿過紅牆碧瓦的前院敞殿,就是一片緋色如霧的梅花海。

  景甯一襲紫貂裘鶴氅,薑珥穿的依然是那件鳧靨裘斗篷,風吹起鑲滾絨毛,一白一褐,絨絨的蕩漾過去,如同搔在人心上。

  「昨日,若是換做旁人,一定會借機親近皇上,而不是倉促逃走,姜姐姐真是出乎妹妹的預料了!」景寧隨手折下一枝紅蕊梅花,未開的花苞是胭脂紅,綻放卻是一抹雪瓣紅蕊,襯著落雪,相映成趣。

  薑珥淡淡地笑了笑,「不受寵的你人,往往會活得更長久。」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這宮裡頭的女子誰不渴望得到那寵愛?為得寵,什麼都能放棄,什麼都可以犧牲。姜姐姐覺得?」景寧凝著她的臉,眸光輾轉,眼底一抹探究閃過。

  「寧嬪也是如此麼?」

  薑珥不答反問,靜慈的目光,波瀾恒華,靜水如泉。

  景寧怔了怔,須臾,扯唇笑笑,「也許吧……」

  百花齊放固然好,一枝獨秀卻才是每個後宮女子最大的期冀。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誰人不想三千寵愛於一身呢?可寵冠後宮又怎樣,唯一頂凰冠難求得,這品階,這地位,並不是「寵」之一字就能決定了的。

  「入宮四年,姐姐就從未想過為自己爭一個位置麼?」景寧低聲問她,心裡卻是越發好奇了起來。

  薑珥輕輕笑了笑,「賤妾亦是身在紅塵中,不能免俗,豈會從未想過?只是現在不想了。這輩子,得了,便是得了;不得,就是妾的命,與人無尤,與天無尤,再不想與旁人爭什麼……」

  她說這話的時候,正抬首去看那一株梅花傲雪,下顎微微揚著,勾勒出了尖悄的輪廓,映著明媚的陽光,花光滿眼,人面迷醉。

  景甯看著,越發覺得她就像那空穀風嵐,清幽靜好,讓人看上一眼便再難掉開視線。

  這樣的女子,倘若果真是存了爭奪之心,今日在宮中的地位怕是遠不至此吧。可,真的不想爭麼,真的就甘心一生卑賤?既入這宮門,註定了與陰謀詭計為伍,如何能做到獨善其身……她不爭,世事偏由不得她來做主;不沉滄,被拉著也要沉滄;不去算計旁人,旁人也不會手下留情。

  更何況,如今的延禧宮,已成了眾矢之的,她身在靜怡軒,怎能夠置身事外……

  凍得微微泛紅的手指揉捏在那花枝上,輕輕一折,枝幹立即發出了脆裂的斷響。枝亡,花亡。

  景寧緩步走過去,一步一個腳印,每走一步,眸光便淡下來一分,等走到薑珥身畔,本不帶一絲感情的臉上,卻驀地綻開一抹笑顏,「依妹妹看,姐姐怕不是不能免俗,而是這滿滿的心思早就都落在了另一個人的身上,心有所屬,才}會在這宮裡頭當真動真情!」

  心有所屬!薑珥只覺心頭被狠狠一撞,驚愕地轉眸看她,「寧貴嬪……」

  景寧果斷地揚手,止住了她的話,彎彎唇角,滑落了三分了然,「姐姐莫急,妹妹對姐姐並無惡意。只是看姐姐終日為情所苦,想渡姐姐與那有人緣到被岸罷了。」

  只這麼望著,見了面,連句體己話都不成說,有什麼意思呢……雖說在這官裡對待紅杏出牆的宮人是絕不姑息,可發乎情止乎禮的感情,誰人能去置喙,有什麼證據置喙?她就不想百足竿頭,更進一步麼……

  景寧笑意淺淺,薑珥的臉卻是白了一分又一分,「妾不懂寧貴嬪的意思。」

  是她做得太明顯了……她不該那麼頻繁地去承禧殿,不該時時刻刻都想著他……如令這心思被她看穿看透,不僅是會害了自己,更會害了他!

  不想承認麼……

  景寧扯了扯唇角,不理會她複雜懊悔地神色,卻是漫聲輕語,娓娓道來,「姐姐與那趙侍衛,曾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戀人,兩家家世相當,本來是頂了親的。可後來,姐姐入官當了秀女,輾轉被晉封為了常在;趙侍衛也放棄了前程,放棄了入京畿營的資格,在第二年也進了官,當了一個小小的守城兵丁。」

  她與他的故事很老套,老套得幾乎讓人耳熟能詳;

  不是負心漢,而是薄情女,攀了高枝,嫁入天家,從此宮門深似海,蕭郎是路人。

  薑珥入官四年,趙簡就在城門口窩了四年,其間並不是無升遷,卻被他一口拒絕,旁人以為他一根筋,不思進取,卻不知,他一直在用生命守著一個人。

  「姐姐既然入了宮,何必再執著過往呢?前路漫漫,為自己爭取一個更好的位置,不是好過如先下這般屈居人下,任人欺淩?」

  姜珥滿臉複雜地抬眼,卻仿佛散盡了渾身的力氣,虛扶的步子,單薄,伶仃,在寒風中簌簌顫抖。

  「賤妾命賤福薄,不敢奢望平步青雲,只求安身立命,在靜怡軒度此殘生……」

  「姐姐不在乎自己,難道也不在乎他麼?」景甯上前一步,眸光犀利如刀,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堪堪一個八旗子弟,卻一輩子當個守城卒。姐姐還說自己福薄,依妹妹看,姐姐何其幸甚,遇到了這麼一個死心塌地的男人!可姐姐進了宮門,封了常在,卻要旁人為姐姐守定終身麼?」

  「不是這樣的……薑珥急急抬頭,眼捷上沾了盈盈一淚珠,簌簌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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