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煙嬌百媚 | 上頁 下頁
七四


  當年,她家中突逢變故,父親便想將她送進宮,想著若能飛上枝頭,就可幫家中化險為夷。於是,退了婚,絕了情意;再後來,侍過寢,家中人連著被封蔭,災劫不解自化。如今,她能守著一份心思過那寥寥餘生,已知足。可這寧貴嬪為何要苦苦相逼……

  眼前女子,滿眼哀戚,那是一種任人欺淩的軟弱;景寧微蹙了眉,忽然覺得氣悶,抿唇,索性進一步道:「相知相許,只能相望,卻不能長相守……姐姐就這麼甘心?」

  兩相繾綣的戀人,分開一會兒,便是抓心僥肝的思念,恨不能日日膩在一處,日日相好。倘若,她當真與那趙簡互有真情,又豈會甘願眼見蕭郎,不得親近……

  薑珥微微怔忪,凝滯了目光,片刻,咬唇,話到嘴邊,只剩下了搖頭,「我願意等。」

  等?

  景寧愕然,仿佛聽到了什麼笑話。她要等什麼呢,若是宮士,還可以等到二十五歲出宮;可她是妃嬪啊,莫說已經侍過寢,即便還是冰清玉潔之身,也是一輩子獻身皇帝。進了官,她就是皇上的女人,是這宮裡的女人。

  「註定是沒有結果的,姐姐也要等?」景寧看不透。

  薑珥垂下眼捷,頷首,聲音越發的輕,仿佛霧靄流雲,「能遠遠地望著他,看他安好,對我來說,已經是福氣……我願意就這麼等著,等一輩子。」

  仿佛當胸一撞,景寧怔怔地定住。梅林裡的風早就停了,陽光淡淡地照下來,滿地的雪塵如煙。

  等一輩子……

  值得麼?賠上一世的情,賠上所有的前程,唯有相望而已……

  見她滿眼莫名地看著自己,姜珥平靜地笑了一下,清澈的眸中映出了一蓑煙雨濛濛,「寧貴嬪大概從未動過真情吧?」

  不懂情,卻是因未識情之一字。

  心頭,蘇蘇麻麻地震了一下,她從未動過情?那對他,又什麼呢……

  她永遠記得在如意館外初遇時,也是這樣一個雪後初霽的晌午,他踏雪而來,驚鴻一瞥的惶雅恣意,和他微笑如水的模樣;可她也同樣記得,在乾清宮的第一次侍寢,他自手佇立在窗前,冷漠疏離的笑,眉梢眼底都是涼薄。

  隱在鶴氅內的手緩緩收緊,捏成了拳,她看著姜珥滿眸繾綣的波光,目光卻是淡了,半晌,垂下眼捷,笑得哂然。東西六宮滿庭芳,爾虞我詐,虛與委蛇,不過是爭那一個位置,奪那一份尊榮,誰會傻到付出真心?她是這萬紫千紅中的一朵,身為棋子,是不需要動情的

  「姐姐去吧,花海的盡頭,他在等著你。」

  景寧將懷中的手爐遞到薑珥手上,說罷,再不去看她,裙角一旋,便翩然離開了梅林。

  身後,留下了一霧的花海,一地的白雪;

  雪地上的女子,青黛色的斗篷,婷婷靜立,望眼欲穿地看過來,卻是滿眼的怔松和複雜。

  回去的路,還是從那藤木石橋上過。

  景寧緊了緊身上的貂裘鶴氅,雪白的鑲滾蹭在臉上,熨帖得很溫暖。風吹來一片梅花瓣,落在她的如墨的鬢間,她摘下,揉捏在掌中,如絲綢般的菲薄。

  來延禧宮她沒坐轎子,是不想帶多餘的官人。昨日,他便與趙簡交代好了,今日巳時在絳雪軒的梅林外等著,只是她並未告訴他薑珥會來。如今,他在這漫天花海中看見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子,是否會感激她這個紅娘呢?

  但,她可不是出於好心哪……

  站在橋上風掀動鶴氅,裙擺如雲飛揚。

  景甯鬆開手,任那瓣菲薄的花瓣隨風輕輕地飛落,目光隨之輾轉,正望見橋下,相偎依的兩個人。

  其實有可以等的人,也是種福氣。

  再過幾日便是除夕。

  過了臘月二十三的祭灶,內務府開始準備過年事宜。早有李德全奏明瞭太皇太后,得旨按宮中舊例後,便傳告了各府第的福晉、命婦、格格,及一二品大員的女兒于臘月二十五入官。

  二十五的這天,辰時未到,各府福晉和內命婦便早早地到了蒼震門前。蒼震門外,是東筒子長街,街道乾淨寬敞,不時地有四台小轎被抬著,順著長街徐徐而來,在影壁一側停了,掀開轎簾,卻是一個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妙齡女子,皆是朝中要員的閏閣千金,應太皇太后的邀請,進宮來過年。

  琉璃門微啟,一身蟒袍補卦的李德全從門中走出,身後跟了十余內務府的管事太監,眾人見了,紛紛行禮,道一聲「總管大人百福」。

  李德全笑咪咪地回禮,伸著脖子張望了一下,才從一頂頂的軟轎中認出了那銀輿頂綠帷轎,忙走上前。

  綠呢子轎簾擋得嚴嚴實實,裡頭的人未下轎子,只有兩個伶俐乖巧的侍婢站在外面,看到李德全朝這邊走過來,才掀開簾子一角,輕聲稟報。

  「主子,李公公來了。」

  「嗯。」

  轎子裡,傳出一聲端雅的應答。

  半晌,轎簾被一雙柔軟纖細的手撩開,從裡面蛙步走出了一位宮裝而人。

  三十有二的年紀,因保養得極好,看上去依然桃李芳菲,姿韻猶存。一襲大紅緞五爪金龍繡的吉服褂,四合如意行龍雲肩,金線滾邊,袖口和裙擺是石青妝緞,繡了團團蓮瓣;胸前帶了由九顆大東珠串成的朝珠,熏貂朝冠上街孔雀石,金瓚玉珥,而雪紅妝,舉手頭足間極盡端莊。

  四周瞬間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屏氣凝神,注視著甫從轎中走出的宮裝女子。

  足下,踩著月白鍛繡花石花盆鹿旗鞋,她雙手輕挽,看見李德全,隨即露出了一個足夠高貴的笑容,「李公公,別來無恙。」

  李德全笑容可掬地走上前,雙袖一撣,恭恭敬敬地單膝跪在她身前,單手撐地行禮:

  「奴才給公主請安!」

  眾人遠遠的看著,都識得,這是皇十四女,當今皇上的姑母,和頤純長公主圖佳。住在西城的建甯公主府,額駙正是平西王之子吳應熊。

  婦人不懂政事,自然不知在朝堂上鬧得沸沸揚揚的三藩之亂,只看那圖佳公主出入排場氣派,又有內務府總管親自迎接,不禁又羨又妒。

  李德全行了禮,就將圖佳迎進了蒼震門,其他福晉內命婦等皆由內務府管事太監領著,從西華門魚貫而入,至慈甯宮甯壽殿候著給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請安。

  車轍滾滾,輿鼙一路順著朱紅的官牆,經過隆宗門,便停在了慈蔭摟前。圖佳由李德全扶著,下了車,緩步走進了慈寧官正殿。

  殿內早有侍婢燒了火炭,門外鏨銅勾上懸著紅呢子燙金軟簾,進了垂花門,就看見太皇太后坐在南窗下的炕上,枕著緞子靠背,身前紅漆雲腿桌上擺了白釉燉盅,還散著熱氣。

  「佳兒,給皇額娘請安,皇額娘萬福!」

  太皇太后還穿著常服,看見她,滿臉慈和地招了招手,「免禮免禮,佳兒是有日子不進宮了,哀家可是想念得緊!」

  圖佳再次斂了斂身,然後,一併坐到那金綠閃緞坐褥上,太皇太后叫人抓些果子與她吃,幾粒板兒下了腹,圖佳拿著巾絹抹了抹嘴,也不看旁人,只自顧自的歎了口氣。

  「快過年了,佳兒怎麼怏怏不樂的?」太皇太后抿了口茶,鳳眸自她的臉上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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