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雲畫扇 | 上頁 下頁
一五


  春華殿歷來是皇族家宴之所,凡太后、皇帝、皇后做壽,或有其他什麼王爺承恩,都在此設宴,以彰榮耀。而貴妃雖只于皇后之下,歷來卻沒有在春華殿做壽的先例,如此太后此舉,自然惹來不滿。

  兩名侍女匆匆從側門進去,溜到自家主子身後去。

  陳妃狠狠地剜了一眼,心中不悅嘴上卻沒有講什麼。

  殿上,皇帝自然是坐了上首,太后居左,皇后居右。作為今日的主角,葉貴妃盛裝打扮了,坐在太后的下首。

  殿外雖是冰雪寒冷,殿內卻是暖如春陽,左側有竹簾,簾外設絲竹管弦,清音了了。

  華清含笑望著殿下,臉上笑靨如花,一朵綻放的木棉嬌豔。殿下是一片笑語嫣然,眾人臉上都堆滿了笑,恍惚間竟是那樣的不真實。

  她轉頭,身邊那個穿著玄黑色帝袍的男子,眉眼如畫,笑靨若梨。

  ……

  連錦年……

  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要以為那是連錦年。可是,他的眸底雖是深情,望著的卻是另一個女人,這才恍悟。

  那是她的兒子,與連錦年的兒子,並不是連錦年。

  忽地,一串清麗的笑聲從殿外響起,一個粉色的身影從外頭飛撲而進,踏著輕快的步子。

  「母后你瞧,這枝梅開得多好!」若梨笑得天真,渾然不覺身邊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沖著她來了,自顧自地走上華台,一邊摘了一朵,放在鼻下一聞。

  是冰雪的味道。

  臉上漾開滿意的笑容,她順勢在華清身邊坐下,依偎在母親身上:「您聞聞。」

  心中散開滿滿的喜悅,華清摟了她在懷裡:「梨兒,你怎麼回來了!母后還以為你趕不及回來給貴妃做壽呢!」這個女兒,和她真的是有八九分的相似,不論是音容笑貌,不論是她被寵壞了的公主脾氣,就連喜歡聞花草的味道這一習性,也與她如出一轍。

  心疼地握起她的手:「大冬天的,凍得冰冷冷的,回頭該生凍瘡了。」雖是教訓的語氣,臉上卻是掩飾不了的寵溺笑容,握了手貼在自己臉上,「母后給你暖暖。」

  卻是連宸祈在一邊吃醋地:「還不是母后寵得她,堂堂一個公主,整日裡就惦記著吃和玩,也不正經學些女孩子該幹的……」

  話音未落,卻被若梨搶先白了一眼,頓時嗆得紅了臉,卻不知再說些什麼。華清看在眼裡,心中歎道,這女兒的脾氣,倒比她還要刁蠻幾分了。自小她便寵著梨兒,待祈兒卻是嚴格,如今他才會這樣的怕梨兒,在外人眼裡看來,倒有幾分懦弱。

  只是她卻知道,他這個兒子,一脈繼承了他父親的品性,平日裡總是一副淡然的樣子,若真動了氣,怕也是恐怖得很。

  「玉樓天半起笙歌,風送宮嬪笑語和。

  「月殿影開聞夜漏,水晶簾卷近秋河。」

  忽地,殿下有人吟起詩來,聲音淡淡地,帶了幾分酒意。她放眼看去,只見是一個白色的身影,一手捏了酒杯,一手撐了臉頰,似笑非笑地望著殿上。

  是連錦年的長子,連煜華。

  「皇兄今夜好興致。」身邊有皇帝的聲音,淺淺含笑,「聽說今日皇兄的王府上,有不少京城名士出入,談古論今,很是熱鬧。」

  連煜華亦是淡淡的,「不過是談些名家名著罷了,品詩作賦,倒是自在。」這兩兄弟,把連錦年的那一身「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本事,倒是學得出神入化。

  連宸祈點頭,笑道:「平日裡咱們兄弟倆總是湊不到一起,今日借著葉貴妃的面子,倒有了這個機會,真的要好好地喝上幾杯了。」便回頭對吳意子道:「去王爺身邊侍候著。」便自己提了酒壺,滿滿地斟了一杯。

  吳意子亦為連煜華斟了酒,笑著:「王爺請。」

  連煜華端起酒盞,不等皇帝說話,便一飲而盡:「臣祝葉貴妃萬福。」他笑,定定地看住對面那個笑靨如花的女子,一身薔薇紅的宮裝,顯得分外的嬌豔。

  這一杯酒,分外的濃烈,麻辣辣地刺進喉間,沿著胸口一直流下,直到胃裡。頓時是翻江倒海般反復,腹中攪成一團。

  迷迷糊糊間,他漫不經心地望著連宸祈。玄黑色的龍袍,杏色的滾邊上繡的是繁複的飛龍祥雲,那飛龍是用了金線繡的,每一片鱗都宛若鮮活。他看著他和身邊的女子,大興國的公主,大玥朝的皇后談笑,眼中流露出來的不盡的情意,任是誰都能看得出來。

  他與父皇一樣,都是重情義的男子,都是會愛上一個女子而不能自拔的人。只是他比父皇幸運得多,能娶得愛的女子,毫無阻礙,又如願地冊封了皇后。

  比起他的父皇和母后,他是幸運得多。

  而他呢?他亦是父皇的兒子,他是否繼承了父親的深情?

  他不知道,他至今都沒遇上一名能讓他動心的女子。或者說,他這一生是不會遇到能讓他愛上的女子的。因為他的心底,已然是冰冷了。

  兩個愛著他的女子,都已經落寞地死去了。而他作為皇長子,在連家之中,亦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物了,他是什麼都沒有得到。

  竹簾之後,一曲終了。複又有箏聲淙淙,如落花流水般。他嘴角含笑,眼角卻是一滴晶瑩,在滿殿通明的燈火之中,看不清楚。

  第七章 寂寞空庭春欲晚

  那一年的冬天特別的冷,清早醒來,外頭已是白雪皚皚,他躺在榻上不肯起來,命侍女開了窗子,任北風呼呼地吹進來,霎時間滿屋清露,腦子方才清醒一些。真是冷,他下意識地裹緊了棉被,身體是暖的,心卻是冷的。

  他遙遙地想起年幼的時候,那時候母后的身子尚好,這樣的冰雪天,常愛帶他去狩場冬獵。漫山遍野是無盡的冰雪,不見活物。

  他騎在小黑馬上馳騁,追一隻出來覓食的兔子。兔子受了驚,發瘋似的朝密林深處竄去,他奮起直追,卻追丟了兔子,反倒瞧見一匹棗紅馬,垂著頭在雪地裡刨食。他下了馬,循著腳印尋去,卻看見前方的空地上,有劍光冽冽。

  那一身紅裝,正是當朝皇后,他的母后楊奇秀。他從小跟著師父習武,那一招一式裡飽含的恨意,他看得出來。她心裡有恨,他知道,所以他從不怪她。

  佩兒推門進來,是一身素衣,眼哭得紅腫。她端了熱水放在架子上,轉而對他道:「殿下,快起來吧,是時候了。」佩兒是他身邊的侍女,跟了有許多年,感情頗深,難怪會哭得跟個淚人似的。

  他愣了愣,方才緩緩地點頭。佩兒一拍手,有侍女魚貫而入,替他換上了素白的孝服。他麻木而機械地任由她們擺佈著,十二層繁複的孝衣,卻不能給他帶來任何的溫度。

  踏出屋子,一片雪白刺痛了他的眼,有溫濕在眼中,卻轉瞬即逝。

  又下雪了。

  他抽了抽鼻子,鼻尖已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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