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玉環記(84)_戈薇

八四

　　「小姐。」她撫著我的背，就像一個姐姐般哄著我。

　　一束金色的光芒劃破了寧靜漆黑的夜晚，把所有的陰謀都散開去。風從雕花窗格裡透了進來，帶著悶躁。就像我此時的心情。

　　今晚是中秋之夜，與往年一樣，要表演各種節目。小翠挑選了一條水紅色的紗裙，金線絲絲刺著大朵大朵濃郁的海棠，寬大的衣袖上刺著一些花瓣，和身上大朵的海棠正好相呼應。三千烏黑的青絲挽成一個回春髻，金色的釵子上綴著五彩的寶石，長長的流蘇垂在耳邊，一道光束流過，閃出璀璨的光芒。

　　左臉還是有輕微的腫，但是已經好多了。沒有想到梅妃下手竟是那麼狠，像是把身體裡所有的力氣都爆發出來了。

　　梅妃一襲淺粉色的梅衣，緊緊地束著身軀，勾劃出妖嬈的曲線。空中一輪明月把她籠罩住，長長的水袖在空中飛舞，不停地旋轉。粉色的輕紗圍繞著整個身子，就像是天上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悠揚的曲子在琴師的手指間慢慢流瀉出來，和著梅妃的舞姿，真是人間一副絕美的景色。

　　一曲終結，我還沉靜在其中，久久沒有回過神來。一旁的李隆基輕輕地推了推我，才知道該換我上場了，臺上早就架好了李隆基為我訂做的古琴。我起身拖著長長的輕紗步上臺去，這次彈的是「縱橫天下」，這首曲子大氣、渾厚，完全表現出了大唐的昌盛和繁榮。

　　李隆基眯著眼看著我，嘴角帶著笑容。我和他對望一下，笑了笑，眼神輕掃，卻被一抹影子給揪住。他是怎麼了？看著他不停地舉懷，面前的桌上已擺滿了酒壺，整張臉被酒浸得通紅。心裡難受得緊，耳邊又響起昨晚他離去時的留下的那句話「我是不會走的。」

　　他似乎感覺到我的眼神，抬起臉來直視著我，眼裡複雜的情緒就像是把刀在割著我的心上。

　　感覺眼裡潮潮的，像是有什麼要衝破眼球一般。連忙低下頭，手指在琴弦間來回地撥動，可是琴聲已經不像初時那般清透有力了。一曲終了，心像被大石壓住一般喘不過氣來。低垂著頭，不敢再去看別處，生怕再撞上那抹讓我痛不欲生的眼神。

　　「好！好！」李隆基滿意地看著我，眼裡是滿是得意和讚賞。

　　「謝皇上誇獎。」我福了福身子，便在一旁坐下。

　　「貴妃娘娘的曲子果然彈奏得好，若是能再聽一曲臣死而無憾。」不知道哪位大臣將馬屁拍得極巧，怕是真要他去死，又該換上哭爹喊娘的表情了吧。

　　「是呀，是呀！」一群鼠輩！除了拉幫結派和阿諛奉承之外，似乎不做什麼好事。

　　「翰林待召的詩乃是天下一絕，若是二者能合二為一，那自然是妙呀！」後面跟勢的聲音此起彼伏，在耳邊餘繞，坐在遠處的他卻還是處之泰然地喝著酒。

　　我低著頭不敢開口說什麼，左臉又開始隱隱作痛。感覺到李隆基另一旁的梅妃傳來道道如針般刺人的眼神。我把手悄然從李隆基的大手中抽了出來。他並未發覺，沉浸在百官的恭維中。我正準備開口勸戒時，只聽李隆基爽朗地笑道：「賜筆墨。」語聲剛落。太監們便利落地鋪紙磨墨。我仍不敢抬起頭來，只聽耳邊傳來一陣笑聲，一種期盼中又帶著絕望的笑聲。

　　我抬起頭看向他。正好與他對視。他眼眸裡的痛苦把我緊緊融在裡面，怎麼也出不來。

　　看著他大筆在紙上飛舞，高力士把他的詩呈上。看得我字字如針紮。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一枝紅豔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
　　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
　　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
　　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幹。

　　「好詞，好詞！」李隆基讚賞地把它遞給我，「玉環，你把他譜成曲吧！」

　　我點點頭，坐在琴前撫著，柔情悠揚，婉轉曲折。我能明白他的心思，我能明白他蘊藏在這詞裡的感情。他仍一杯接著一杯地喝，桌上的酒壺幾乎要蓋過他的身影。

　　淚不知不覺流下，慌亂間我抬手去拭，手卻被琴弦給劃破了。琴聲嘎然而止，整個殿內一片靜寂，無數雙眼睛看著我，一時不知該做何反應。

　　李隆基走上前來：「怎麼那麼不小心？」他柔聲問道。

　　他越是如此我越是止不住眼裡的淚，搖了搖頭，把自己埋在他的胸前，眼神卻瞥向前方那雙看似平淡卻飽含深情的雙眸。李隆基看著我那流著血的手指，毫不猶豫地放進嘴裡含著，許久才拿出來，裂口上的血已經止住了。他一把抱起我，穿過整個大殿，直走向興慶宮，留下一堆錯鄂的大臣在那裡相互對望。

　　走出殿門前，眼角的余光瞥見梅妃。她靜靜地坐在那裡，沒有一絲反應，但是我卻從她的目光裡讀懂了她的心思，她希望李隆基不要靠近我，連一點點恩寵都不要給我。讓我就像是一個被打入冷宮的妃子，無人問津。心裡驚了驚，想開口卻好象有什麼卡在喉嚨裡，張不開嘴。

　　李隆基把我放在雕花的紅木椅上，太醫在一旁仔細地上著藥，用白棉布包紮好之後，便退了下去。

　　他上前坐在我的身邊：「還疼嗎？」

　　我搖搖頭，總覺得想要說什麼卻不知道從哪裡開口。想把一切都告訴他，可是我卻沒有任何的把握他會做何反應。他會信我與李白是清白的嗎？梅妃帶了那麼多的妃子來，真假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眾口爍金，倘若他知道李白傾情與我，那他又該是怎樣的反應？他在花園裡見到李瑁與我都那樣氣憤，話都說到那樣的份上了。我不敢去想……或許走也未嘗不是一件壞事，宮中的生活原本就不適合我，更何況我是不個不會低的人。

　　「玉環，想什麼呢？」低沉的聲音讓我清醒過來。

　　抬起眼看著他，突然覺得他好可憐，身邊的人一個個都對他機關算盡。

　　我笑了笑：「沒什麼，只是覺得心裡有點悶。」

　　他抬起我的手，仔細地看了看剛才的傷口，很細，卻很深，皮肉有點外翻，醜陋難堪。看著他的眼神越來越溫柔，呼吸聲越來越急促，我的心跳也越來越快。

　　就在我們的唇齒快相觸時，門外傳來了高力士細尖的聲音：「皇上，梅妃娘娘讓人傳話說，身體不適。」

　　我突然清醒過來，看了看那扇緊閉的門，知道這不過是梅妃的一個藉口，但我不能不讓李隆基過去：「皇上，梅妃娘娘身體不適，你還是過去看看她吧。」

　　「玉環，那你……」

　　我笑了笑，抬起手，看了那道傷：「這只是皮肉傷，皇上放心好了，明日太醫過來換了藥便沒事了。」

　　「可是，玉環……」

　　「皇上，你快去吧，來日方長，還怕沒有機會嗎？」我推著他出門。

　　來日方長？真的是來日方長嗎？我們之間還有多少日子可以共渡？今晚的月顯得特別清冷，淺藍色的月光投在黑夜中的花朵上，隱隱的看不真切。

　　小翠靜靜地看著我，眼裡滿是疼惜的眼神：「小姐，你還在等什麼？還在猶豫什麼？梅妃娘娘帶了那麼多的妃子來，就是想等皇上問起時，能有人出來做證。翠兒願意為你去死，但是他們會信翠兒嗎？」小翠字字珠璣。句句在理，「小姐，你別傻了，皇上不會信你的。或許在這宮中，你是他最寵的妃子，但終不是他最愛的人。」

　　我回頭看著小翠，她像是看透一切一般，每一句話都敲擊著我的心。

　　「若是皇上對你是真愛，他便不會到梅妃娘娘那兒去。就算你身體不適，他也可以在一旁伴著你。梅妃若是把李白的事告訴他，就算他信你們之間的清白，但是他也絕不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因為這事關係到他大唐天子的龍顏，關乎他在百官中的威信。小姐，你怎麼就想不透呢？」

　　當真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嗎？這些話，我豈能不清楚，終是無法下定決心。當初在李瑁那兒就死過一次心了，而今，在這裡還要再死一次麼？一個人獨自面對漫漫長夜，此時心裡的孤獨與無奈，有多少人能夠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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