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瑤華 | 上頁 下頁
一〇四


  雨,落下,無關乎天氣。

  胤禩身體一震,泛白的手指拽住我的衣服,默默地擁著我在他懷中哭泣,把他哭不出的痛與苦一併哭出。

  很多年以後,我對那天的記憶只剩下雨,瓢潑大雨洗刷著一切的痛苦,那是心中的雨。

  金色的陽光透窗而入,猶如上天突然的微笑,照在我臉上,使我朦朧的眼中看到更多的迷離之光。

  「瑤兒,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他牢牢抱住想躲避陽光照射的我。

  「我一直陪著你,還有弘旺,我們一直陪著你。」

  久久的,胤禩開始回憶往事,語氣平淡的像在講不相干的人的故事,可我卻能感覺到埋在他心底深入骨髓的痛苦:「額娘身份太低,那些奴才根本不把她當主子,我知道皇阿瑪心裡從來沒有她。小時候,我連見額娘一面都很難,有限的幾次見面,額娘總是笑著說她一切都好,讓我保重身體。她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其實我全知道卻偏要裝作不知道。那時候我就發誓,等我長大了,要讓額娘成為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可……」他的聲音漸漸低沉,終至全無。

  不知過了多久,喜福探頭進屋,遲疑的道:「格格……宮裡的人催……」她的話止於胤禩淩厲的眼神下,喜福臉色慘白的向外退去。

  胤禩似乎被她的話徹底喚醒,冷笑地望著落荒而逃的喜福,眼中光芒不住閃動。半晌後,他轉頭對我淡淡的道:「叫春蓮來服侍你吧,喜福跟了你這麼長時間,也該休息休息了。」

  我心頭顫動,知道他終於無法隱忍如定時炸彈般的喜福再留在身邊。可是如果任由他把喜福帶走,他會不會殺了她,而且喜福真的是叛徒嗎?

  我求救般的望向胤禩,希望他給我答案,但他只是搖頭:「我只知道,我不能再忍受我的親人受到絲毫傷害。瑤兒,別的我都可以答應你,但這件事不行。」

  「我……先陪你進宮吧!有很多事需要料理,不是嗎?這件事等回來再說,好嗎?」我近乎哀求的道,仿佛喜福的事只要逃避就可以天下大吉。

  他沉默的握著我的手,又一次包容了我的任性。

  我從宮裡回來時夜已深,深藍的夜空一如白晝的晴好,寥寥幾片白雲幻化出河川,晶瑩的星星如盛開的花朵般點綴在雲河邊。月亮仿佛穿著鵝黃色宮裝的少女,在河裡、岸上一邊無憂無慮的嬉戲,一邊把它的清輝撒在人間。

  一切都顯得那麼美好,美好到不真實。

  我疲憊的回到屋中,一頭栽倒在床上,肉體的疲勞加上心中的麻木讓我連手指都不想再動一根。

  胤禩留在宮中處理良妃的身後事,他見我疲乏得厲害,便把我勸了回來。我一是真的很累,另外喜福的事掛在心上,壓得我難受,所以就先回了府。

  也許是到該攤牌的時候了,我盯著從我回來就忙前忙後的喜福,眼中神色不住變換。自從喜福被胤禩逼供,我知道她可能是四阿哥胤禛的臥底後,我們的距離一下拉遠到不能再遠。回想初見她時,那個飛撲到我床邊驚喜的望著我,興奮的喊:「格格,您終於醒啦!」的少女,和之後在宮裡陪我度過每一個孤寂日子、互相關照鼓勵、被我當作朋友看待的喜福,總覺得她是這世上最不應該背叛我的人。

  趁著胤禩無暇他顧時和她談清楚,好過胤禩親自過問。隱約中我感覺如果把她交到胤禩手上,就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畢竟沒人會在意貝勒府裡一個侍女的消失,特別是當府中主人也不在意時。

  在喜福的忙碌下,香爐燃起香霧,偏愛的香氣鑽入鼻中,讓我覺得放鬆。

  「格格,您先喝杯茶暖暖身體,奴婢去吩咐人準備熱水。」喜福恭敬的垂首舉杯站立。

  我漫不經心的接過茶杯,茶水的香氣彌漫,輕抿一口後發現是我平時最喜歡的茶香,心不住顫動,跟了我這麼多年的她也許是這世上最瞭解我的人之一。

  我歎道:「喜福!」

  「啊!」她下意識的應著,抬頭望來。

  「告訴我,你有沒有背叛我?」我一字一頓的吐出這些字,每個字都像是凝固的,仿佛要把這些字鑲嵌到她眼睛裡去。

  她因我的話而驚訝地睜大雙眼,似乎非常意外我會這麼問她。

  但她的吃驚只是一瞬,很快那層驚訝之色便如退潮般在眼裡消失,她忽然笑了,從唇上、到臉上、以及全身都散發著使人蕩漾的笑。她眼裡的笑意一層層增厚,最後成為嫵媚的微笑,顯得她的眼睛越發的美麗。第一次,我發現她那張只能算清秀的臉上竟然也可以勾勒出如此驚心動魄的美。

  「沒有,格格,奴婢從來沒有背叛您。」她的聲音清亮圓潤,隱約還帶著抹天真。

  我靜靜的看著她,耐心等待她把話說完,一隻手無意識的撫摩著茶杯,杯上的熱氣灼燙著我冰涼的手,甚至還有一股熱氣透過手傳入同樣冰涼的心中。

  在和我對視半晌後,她像是不耐煩的轉開視線,悠然道:「格格,您認為背叛的含義是什麼?」說到這兒她停了一下,直直的盯著我道:「奴婢認為背叛就是指出賣、背離你最親近的人。」

  「我明白了。」和她對視良久,我歎道:「你可以走了。」

  喜福恍惚的看著我,像是完全不能明白我這句話的意思。

  「我說……」我輕舔了下乾澀的嘴唇,感覺那裡裂開般的痛。為什麼會這樣?明明我剛喝過茶?我咬著唇吐出剩下的幾個字:「你可以走了,我以後不想再見到你。」

  「為什麼?」她神色複雜、近乎神經質的問:「你為什麼要放過我?你知道我曾經把多少關於你的事洩露出去嗎?你知道我在多少事上故意和你對著幹嗎?你一定是不知道,所以才會這麼寬宏大量。如果我現在告訴你,你一定會恨不得殺了我。」

  我穩穩的把茶杯放到桌上,感覺心裡也忽然變得像落在桌上的杯子一樣踏實:「你也說了,所謂背叛,是對自己最親近人的出賣。既然你認為對我所做的事並不在這個範圍裡,就是說咱們本也不算親近之人,那我又何苦為了一個對我來說什麼都不是的奴才動氣?」

  喜福因我的話臉色有一瞬的蒼白,但在接觸到我帶了些不屑和輕蔑的眼神後她的神色又飛快的恢復正常,溫柔笑道:「格格的話真是字字誅心,奴婢原就是下賤之人,在您眼裡恐怕比塵土還不如,又怎麼能讓您動怒呢?是奴婢不自量,反惹您笑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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