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瑤華 | 上頁 下頁
一〇三


  我突然感覺汗毛都豎了起來,他的笑很冷,依稀還透著股絕望,仿佛要把人拽入地獄。

  他見我一幅怕怕的樣子,本來掛在臉上的冰冷笑容忽然變得溫暖而真誠:「好了,不和你開玩笑。」說著伸手自腰間解下一個袋子,從裡面掏出一對雕琢精美的水晶小酒杯。向我舉了舉示意道:「要喝酒的話,用我帶來的杯子比較好,剛才的那個被你摔了是正合我意。」

  我先是看看那對被陽光照射而閃現璀璨亮光的水晶杯,又望望張明德笑吟吟的臉,最後拍手總結道:「看來不用問也知道,你混得不錯。」

  「還可以,爆發戶一個。」他給自己下定論。

  一桌精緻、豐盛的美味,全部是張明德點的。點菜時他輕車熟路、滿不在乎的樣子,似乎正顯示出所謂「爆發戶」的本質。

  我透過菜湯飄出的熱氣,看到在桌邊從容吃喝的他竟帶著種霧樣的朦朧,似乎是謎,又似乎不是,徒然增加我心中的不安。

  「吃呀!」他抬頭沖我笑道。

  我用筷子戳著碟中已經涼透的菜,越發的沒了胃口,索性放下筷子:「你這兩年到底都做些什麼買賣?一下變得這麼有錢。」

  他把一杯斟滿的酒端起,微微呷了一口,才悠然道:「這可讓我不知從何說起了,總之能賺錢的買賣,我是都做的。」舉手投足間處處顯露英姿勃發的男子氣概,哪裡還有當年那個女兒姿態的大男孩身影。

  「張明德,你還是張明德嗎?」我困惑的看著他問:「你真是以前我認識的那個張明德嗎?」

  「當然不是。」他啼笑皆非的看著我,仿佛我說了一個多麼好笑的笑話似的:「我要還叫那個名字,不馬上被拖出去砍頭才怪!」

  我被他說的也自一笑道:「這倒是,那你現在叫什麼?」

  「淼越。」他血色的唇裡微露潔白到陰森的牙齒,忽然讓我生出死神正在預言死亡的感覺:「張淼越。三個水的淼,清越的越,越與月同音,意思就是水中月。」

  「怎麼起這麼古怪的名字?」我心裡突然湧起不安的想法:水中月從來看得見、摸不著,到頭終成空。

  「哪裡古怪?這可是我請人幫我改的呢!那人說我命裡缺水,改成這樣肯定一帆風順,升官發財。」

  「你才在這裡呆了幾年,怎麼這麼迷信?」我皺眉問道:「而且我記得你就會算命測字,這種事還要別人替你算。」

  「反正是不花錢算來的,有什麼大不了。再說,我這麼努力又是為了誰?某人居然還不識好人心。」他耍寶般的做出捶胸頓足樣,讓我看的不由莞爾,這才找到些他原來的影子,心變得稍稍安穩。

  一頓飯吃下來,他說自己生意做的不錯,至於到底做什麼卻總含糊其詞。接著,他又說自己最近正在努力和外商搭關係,希望把生意做到國外去。

  「現在時日尚淺,我還需要更多時間。這次回來只是為了履行當年和你的約定,也好安你的心,讓你知道我不是沒信用的小人。」飯後他抿著茶總結。

  「你慢慢來,我這裡不急,總之以穩妥為緊。以後如遇大事,你留下記號告訴我。要是一切順利,希望你康熙五十六年到五十七年間再來見我,我想知道你那時的成果。」我邊說邊望向窗外,不知何時太陽已經被低垂的碎雲遮住,從窗外飄進的風明顯帶了幾分濕氣。我忽然想到宮中白熱化的黨爭,還有明年的二廢太子,不禁感歎道:「這兩年你最好不要來找我,馬上又要有大動靜了,京城的天變得很快呢!」

  張明德似乎想掩蓋什麼的微眯起眼,但對我的話卻全無追問的興趣,點頭道:「好的,沒問題。」

  看著他結帳後離去的身影,我心裡湧上惆悵。他應該是已經找到屬於自己的那片天,所以才能走得這樣輕鬆瀟灑。

  曾經那個在我府前徘徊,執著於和我一起回憶現代時光,被我推了一把後,才磨蹭著離開的少年原來已經死了。

  時間真的會改變一切嗎?

  康熙五十年十月,胤禩府中的晚宴嚴肅到讓人透不過氣,良妃的身體越來越差,宮中太醫束手無措,偏偏這時還有人火上澆油。

  九阿哥胤禟坐在一側,肅然道:「他們想先發制人,《南山集》一事可大可小……」

  我若有所思地輕搖著水晶杯裡西洋進貢的紅酒,有幾滴酒飛濺在桌布上,暗紅色的酒液迅速蔓延,猶如乾枯的血漬洇入一片雪白,似乎正預示了不久後的腥風血雨。

  《南山集》案,康熙朝有名的文字獄之一,由左都禦使趙申喬參奏新科編修戴名世恃才放蕩,所著《南山集》語多悖逆。其目的是轉移康熙對太子党人托合齊結黨會飲案的注意力。

  佔據太子之位多年的胤礽絕不會任人宰割,即使倒臺也必將聲勢浩大,拉下無數的陪葬才肯甘心。而胤禩老師何焯的至交戴名世不過是黨爭中無辜的犧牲品,因為《南山集》案並不能讓已經對胤礽隱忍到極限的康熙放棄對太子党的清理。

  康熙五十年十一月,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康熙處理太子党人雷厲風行的手段所吸引時,良妃靜靜的離開了人世。

  那天的天空湛藍如水晶,僅有的幾朵白雲被太陽的光芒勾勒出金邊,彌漫在整個天地間的氣息高雅而端莊,顯得凜然不可侵犯。

  這樣的天氣讓我想起十八阿哥胤祄逝去的那個清晨,一樣的藍天,一樣的風和日麗,以及一樣讓人無能為力的痛苦。

  胤禩接到消息時,神色平靜的向外走去。我慌忙拉住他,失聲道:「你要去哪?」

  剛才他的一個轉身仿佛永別,無端讓我湧上不祥之感。

  「去見額娘。」他淡笑著安慰我,眼中仿佛有光,卻照不到任何東西,又仿佛有火,卻燃不起一絲火苗,讓我更生恐懼。

  「胤禩,額娘她死了。」我緊緊的抱住他,感受他不再溫暖的懷抱。想著優雅而寂寞的良妃,心痛得像已經裂開,卻分不清這份痛為了誰?是胤禩?還是良妃?

  淚,滑下,為他也為她。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