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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你說。」

  「臣的族弟元豐佑,能識善斷,性子秉直,臣想推舉他為大理寺卿。」

  「准了。」

  「元家如今如婦孺,若是舉家南遷,深恐他們體弱……」

  「元家家眷留在京中,朕會照應著。」

  元皓行爽然一笑:「如此,臣無他事了。」

  他正欲離開,江載初卻叫住他,若有所思道:「元皓行,你可知朕為何不殺你嗎?」

  元皓行毫無懼色,淡淡道:「臣也覺得古怪。陛下對臣,著實是寬容。」

  周景華與冒曼之間的暗線,是他讓人牽上的,至於韓維桑的所在,也是他令人告知周景華的。函谷關大戰之時,元皓行留在陳縣,看似什麼都沒做,卻又將一切做絕了。

  韓維桑一死,江載初再無弱點。

  他所要的,便是這樣一位冷酷、毫無缺陷的帝王。

  他做到了。

  真正到了這個時刻,他便是死,也已無憾。

  江載初的目光重新落在摺子上,意興闌珊地揮了揮手,在他即將跨出大殿時,沉聲道:「好好治理洮地,便算是你欠著她的吧。」

  元皓行腳步頓了頓,回想起那個女孩,他們相處過一段時間,他覺得她沉鬱卻又聰敏,病弱卻又美麗,只是偏偏不該,被帝王所牽掛。

  元皓行仰頭深吸一口氣,極目遠眺西南:「是了,臣欠她的,便還給她的故土吧。」

  第十章 儲君

  盛夏時分。

  錦州城外的相國寺周遭,卻是鬱鬱蔥蔥,草木長得極深。日暮,前來上香的信徒們早就歸家,只餘檀香繚繞,這座千年古刹,驀然顯出一種滄桑與沉靜來。

  入寺古道上,一名年輕女子提著裙裾,正一步步往上走。

  「娘親,快點!門都關了呢!」她身前不遠處卻是一個四歲模樣的小男孩,穿著月白色的小褂和同色的綢褲,很是討喜可愛。

  女子站在遠處歇了歇,似是在調勻呼吸,小男孩便蹦蹦跳跳地跑至她身邊,笑嘻嘻地牽起她的手:「娘親,我扶著你。」

  她便由著兒子牽了手,慢慢往前走。

  「啊呀,真的關門了。」小男孩懊惱道,「你看嘛娘親!」

  「阿恒,寺廟門口,不能大聲喧嘩。」年輕的母親溫柔地拍拍他腦袋,以示告誡,她又指了指大相國寺的山門,「這寺廟的山門,常年是關著的。咱們去上香呢,走側門就可以了。」

  阿恒抬頭仰望,卻見此刻晚霞斑斕,如同彩錦一般鋪陳開,煞是好看,一時間看呆了,良久,才問:「為何?」

  母親一時間不知如何解釋才能令兒子明白。因大相國寺是洮中第一禪寺,儘管往來貴胄極多,只是這山門卻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開的,百餘年才開過一兩次而已,據說百年前洛朝開國皇帝到此地遊玩,碧璽山樣瑞景現,有紫龍盤旋,久不離去,被當時住持方丈認出,才大開山門迎接。

  正在此時,卻見側門中有人走出,為首的卻是一名灰袍老僧。

  母子二人連忙避讓在一側,那老僧手持念珠,走過兩人身旁,倏然間停下了腳步。

  年輕母親低下頭,輕聲念了句「阿彌陀佛」,阿恒卻很是好奇地盯著那老僧人瞧,末了還說:「大師你好啊!」

  老僧笑容慈和,念了句「阿彌陀佛」,笑道:「兩位來敬香?」

  母親忙道:「是。」

  「惠風和暢,民眾日安,轉眼已是好多年過去了。」老僧人安靜看著年輕的母親,「當日有人問我,世上為何如此之苦,到如今,不知此題可解開沒有?」

  女子意外這老僧人還記得,身子輕輕一震,抬起頭來,一雙眸子當真如珠似玉,卻又容華流轉,輕聲道:「觶開了。」

  「何解?」

  「以我之苦,換人之樂。」

  老僧沉默片刻,笑道:「妙解!」

  女子亦報以一笑,躬身道:「不耽誤大師外出。」

  「維桑與梓,必恭敬止。」大師卻站在原地,肅然不動,白色長眉垂至臉頰處,輕聲道,「女施主,貧僧代故土萬千平民,多謝你當年慨然大義。」

  那年輕母親卻驀然間有些倉皇,搖頭道:「我的慨然大義,卻也連累天下蒼生。大師謬贊了。」

  老僧念了句「阿彌陀佛」,伸手招來身邊小沙彌,輕聲吩咐了一句話。那小沙彌連忙跑出去了。

  片刻之後,山門霍然洞開。

  許是因為長久未曾打開,鎖鑰銹蝕斑斑,開啟之時,還帶著吱呀聲響,驚起叢林中老鴉一片。

  「女施主與這位小施主請進。」老僧笑道,「大相國寺本該中門洞開,恭迎貴客。」

  女子臉色一變,忙道:「大師,這門百年來不曾開啟一次,如何能為小女子而開?況且犬子頑皮,更是不能承受這般福澤……」

  低頭一看,原本手中牽著的兒子,早己掙脫了自己,此刻正大步邁向山門內,小小身影,竟然也走得平穩坦然。

  「阿恒!」

  她連忙出聲想要喊住兒子。

  阿恒卻是走過了正門,才回身望向母親:「娘親快來啊,既然開了門,為何不走?」

  「你——」母親輕輕揉了揉眉心,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這門你如何能走?」

  「我怎麼不能走?」阿恒站在那裡,抬頭望望極高的山門,一字一句道,「君子不行偏徑,當走正門,不對嗎?」

  小小年紀,說起這句話來,竟也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老僧看著這個眉目清秀的孩子,良久,方道:「小公子骨骼清奇,額骨隆起,光澤明淨,此乃帝……」他頓了頓,方才尋思著換了個詞,「大貴之相。」

  女子聞言,卻並不欣喜,只蹙了眉道:「大師,犬子如何能有這般福氣……不過,還是多謝大師吉言。」

  她雙手合十,向大師躬身行禮,旋即往側門走去。

  走出兩步,她又停下腳步,回身望向老僧,誠摯道:「若是……我不想我兒入帝王家,只想他這一生平安喜樂,大師覺得可妥?」

  枯榮大師雙眸中有一種淡然的力量,聲音蒼老而悠遠;「女施主七年前問我前路如何取捨,那時你明知前途艱險,卻還是走了最難那一條路。我本以為,你己經參透了。須知人人皆有自己命格,無可改變。這位小公子天生貴相,聰慧無雙,心志又堅,本就當得起這天底下最顯赫之權勢,施主又能替他遮掩上幾年呢?」

  母親默然不應,只是看著兒子活潑的背影,秀美的雙眉輕輕蹙起來,驟然陷入沉思。

  是夜,阿恒正在屋內專心致志指揮一套木質偶人行軍打仗,忽然抬頭望向母親,問道:「娘親,那大師如何知道你的名字?」

  她正在替他縫補一件小褂,聞言一怔:「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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