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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長夜漫漫,她微微仰著頭,一瞬不瞬的看著他,忽然伸出手,輕輕拽住了他的衣袖。

  「江載初,沒用的。我會死,或許是明天,或許是後天……」淚水附上瞳眸,她只怕自己微微一動,淚水就會連串落下,「迷心蠱反噬,水不可逆。」

  她終於還是承認了。那塊大石砰然落下,卻又將一顆懸著的心砸得血肉橫飛。

  追來的路上,他也在問自己,究竟是盼著她說出怎樣一個答案來。

  可直至現在,才恍然明白過來,他還是希望她昨日說的是真話,她不愛他,只是想不顧一切的逃離他,總甚于此刻,得知她身重蠱毒,無藥可醫。

  他伸臂將她抱上馬背,不復多言,往永寧城直奔而去。

  厲先生把買足足已有小半個時辰,從左手換至右手,深深地皺著眉,卻一言不發。

  第四次讓韓維桑伸出手的時候,江載初終於有些忍不住了:「先生,如何?」

  厲先生習慣性地撚須,仿佛沒有聽到江載初的話,只盯著韓維桑問道:「你且將當年的事告訴我,我才能想想,可以去哪裡尋個方子來試試。」

  整整一夜馬上的奔波,韓維桑本就難掩倦色,晨曦從窗外進來,臉色更顯蒼白。

  韓維桑想了許久,方道:「三年前,我確實給人下了迷心蠱。」

  一旁江載初眉目不動,似是在聽旁人的事。

  厲先生等了半響,不見她續話,追問道:「而後呢?」

  「而後?」韓維桑的眼神微微有些渙散開,聲音低落下來,「先生看過那張古方,迷心之蠱,絕不可逆。中蠱之人和施蠱之人,總得有一人死去。」

  厲先生收回了手,歎氣道:「我說你這女娃娃,既狠心給人下了迷心蠱,就該狠心到底啊。如今你這反噬之毒,只怕比中蠱那人,要痛苦上千百倍。」

  江載初眉心微微一蹙,不由的望向韓維桑,只是她有意避開了他的視線,低聲說:「先生費心了,只是維桑下定決心之時,便已不求生死,那些痛楚,倒也沒什麼。」

  「容老夫好奇地問一句,那人可是你至親之人?下蠱亦是迫不得已?否則……你又怎會甘願付出如此代價!」

  韓維桑身子僵硬住,不敢偏頭去看身邊人的神色,良久,低低說了句:「是,他是我至親之人。」

  屋內如同死水一般的沉寂,江載初霍然立起,推門而出,再沒有回頭。

  韓維桑怔怔看著他的背影,直到耳邊老先生忍無可忍地加大了音量,才略帶抱歉地回過神道:「先生,您說什麼?」

  「你一直在服用的藥丸,可否借老夫一看?」

  韓維桑從瓷瓶中倒了一粒出來,遞給老人,低聲道:「其實如今也無多少效用了……發作的次數越來越多……」

  厲先生拈在指尖,放在鼻下聞了聞,眉頭皺得更深:「柏子仁,蓯蓉,夏蟲,玄參……皆是安神的藥物。」

  「是。」

  老先生定定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你先歇著吧。」

  遊廊邊江載初獨自站著,目光落在庭院內鬱鬱蔥蔥的竹木之間,側臉略有些怔忡,顯得心事重重。

  老人有意放重了腳步,江載初一側頭,疾步走來,眼神中的怔忡變為焦灼:「先生,如何?」

  老人沉吟著:「三年時間,這丫頭吃了不少苦。蠱毒發作之時,萬蟻噬心,內臟如焚,她只是靠著幾味安神之藥,方才忍了下來。」

  江載初深深吸了一口氣:「她既能熬過這三年,是不是意味著不會即刻毒發?」

  「所謂迷心之蠱,不過是蠱主的血強壓受蠱之人的血脈,迫使受蠱之人去做本不願做的事而已。蠱毒入內,自然而然形成血凝,是為劇毒之物。韓姑娘是循著古法,將那血凝放在了自己體內……保得受蠱之人安然無恙。可她自己體內血凝不除,必死無疑。」

  「真的沒有挽救之法嗎?」江載初一字一句,說的艱難。

  老先生只是沉吟良久,苦笑道:「盡人事,聽天命吧。」

  「若是需要什麼藥材、古方,先生請不吝告知。」江載初鄭重行了一禮,俯下身又緩緩道,「她於我,極為重要……請先生盡力。」

  老人的目光落在這個高傲且冷漠的年輕人身上,歎氣道:「若是老夫沒有猜錯,殿下便是當年被下了迷心蠱之人吧?」

  遊廊的盡頭,花窗外芭蕉垂柳,一片深綠如同翡翠般粲然欲滴。

  他恍惚間一笑不答,轉身離去。

  站在屋口就聽到她已經壓低的咳嗽聲,單薄而枯槁。江載初緩緩推門而入:「我已讓人去煎藥,每日早晚服下兩貼。」

  韓維桑抬起頭,乖順道:「好。」

  他又看她數眼,聲音依舊淡漠如初:「當年既已決意負我,為何還這般對待自己?」

  她怔了怔,抿唇不答。

  江載初大步走至她面前,居高臨下地望著她,見她蒼白的近乎透明的唇色,一顆心似是哀涼,卻又滾燙。滾燙的是壓抑至今的怒氣,哀涼的,卻是她對他,即便生死相許,卻始終不曾坦誠。

  「韓維桑,到了此刻,你依舊是這樣對待我嗎?沒有多一句的解釋?」他克制住捏起她下頜的衝動。

  她於恍惚間抬起頭,卻柔柔笑了笑:「將軍,你要我如何解釋?三年之後你我重見,我若說自己命不久矣,你便能原諒我?你便不會折辱我?」她截斷他的話,「你便是這樣做了……我心中,卻也是覺得意難平。江載初,終究是我對不住你。」

  眸子如千年古潭一般平靜無波,他斂盡情緒,終究黯然道:「韓維桑,時至今日,你也只是自以為是罷了……又何曾……真正明白過我的心意?」

  韓維桑仰頭看著他,一瞬不瞬。

  江載初轉身欲走,忽聽身後低低一聲「殿下」,腳步便是一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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