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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景貫甫一接到那密令,心中便是一凜。那紙以指甲蓋大小的金泥封印,應是元皓行不離身的那枚戒指印下的,可見事情緊急,元皓行根本沒時間以軍令行文。

  封印被撕開,素色紙張上只有簡短一行字:匈奴入關,停戰。

  景貫以為自己看錯,又讀了兩遍,方才確認了信中內容。

  「元大人說,請景大人務必以大局為重。」

  「匈奴入關……如何入關?又怎麼會入關?」一時之間,饒是想破了腦袋,這位耿直清白的大將軍卻也沒有想到個中原因,只是元皓行的命令,他已讀懂了。

  景貫當年曾經隨同先帝親征,與洮侯世子並肩死戰,方才護得皇帝安全入關,自然知曉敵人的兇惡。莫說關內諸軍戰力本就不如驍勇好鬥的匈奴人,加上如今天下四分五裂,能否應對這場突如其來的戰事,皆是未知。

  安內必先攘外。

  為了將外虜驅逐出中原,恐怕他們還必須和此刻的「敵人」聯手。因為當世唯一可與匈奴抗衡的,也只有當年的「黑羅刹」江載初了。

  老將軍長歎了口氣,下了最後一道軍令。

  半盞茶後,陳留郡城牆上,孟良疑惑道:「他們不是要攻城嗎?怎麼這般磨嘰?」

  黑壓壓的敵軍中,卻忽然起了一面素白大旗,上無一字。

  大旗立起之時,敵軍齊齊下馬,盔甲摘在手中,就地休整。

  「怎麼回事?」孟良大喜,「停戰不打了?那咱們正好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景雲慢慢鎖住了眉頭,身後侍衛疾奔而來,將上將軍的密令傳至他手中。

  他打開一看,眉宇間盡是愕然,旋即制止了同僚:「全軍傳我的命令,停戰!」

  長風城下,韓維桑在洛軍中被囚的數日,日子過得很是悠閒,只是風寒一日比一日重,元皓行也遣了大夫來看,最後也不過開了些清肺祛痰的藥物。

  「郡主,大人請您立即過去一趟。」婢女掀簾而入,「這邊的東西,奴婢會收拾好,隨後便送來。」

  韓維桑有些愕然,卻見婢女已經手腳麻利地開始收拾,只能滿腹疑惑地去主營。

  她與元皓行相處已經有半月了,見慣了他如沐春風、舉重若輕的樣子,主營內,這個臉色鐵青、深瞳中怒火滿盛的年輕男人,令她覺得有些意外。

  他見到她,只簡單問道:「會騎馬嗎?」

  「會。」

  「跟我走吧。」他大步走向營帳口,侍衛隊早已整齊候著,牽上兩匹馬。

  韓維桑默不作聲地打量這隊騎兵,僅僅從這沉默的氣勢、無聲的殺意來看,她便知道這必然是元皓行身邊最為精銳的親衛隊,可他們要護送元皓行和自己去哪裡呢?

  馬亦是極難得的大宛駒,疾馳出數十裡,元皓行放緩了速度,行至她身側,問道:「需要歇一會兒嗎?」

  「不用。」韓維桑回望長風城,心知自己在去向北方。

  「不問我去哪裡嗎?」跨馬疾馳下,此人的風儀竟未見絲毫淩亂,玉簪束髮,輕袍緩帶,氣度清貴難言。

  「我問了大人就肯說嗎?」韓維桑淡淡一笑,「我只是覺得奇怪,大人派景將軍截擊景雲,卻又半途而廢,不覺可惜嗎?還是說,北方出了什麼變故?」

  這年輕女子敏銳得可怕,念頭如電閃一般劃過,元皓行已經掩去了之前的震怒,清俊的臉上唯有從容:「不錯,是有了些變故。」

  韓維桑微微蹙眉,北方的變故……莫非江載初已經攻破了京城,逼得元皓行率軍勤王?可他卻沒有帶上大軍同行……或者,江載初戰死,元皓行已不用留在後方坐鎮?這個念頭湧上心頭,韓維桑只覺得自己渾身發冷,手上的力氣正在慢慢消失,幾乎要從馬上滑落下來。

  元皓行適時地伸手扶了她一把,聰明如斯,立刻猜出了她心中的想法,沉聲道:「江載初好好活著。」頓了頓,又道,「現在,他的命比任何人的都重要。」

  韓維桑心中一定,安靜地望著他,眸中驚慌之意一除,立時顯得黑白分明,清澈之至。

  元皓行忽然覺得與眼前這個女子說一說,倒也無妨。

  「匈奴騎兵已經入關。」他薄削的唇中吐出這幾個字,飛揚的眉梢間,卻帶著淡淡的肅殺之氣。

  韓維桑疑心自己聽錯了,勒住馬韁,脫口而出:「什麼?」

  「想不到吧?」元皓行伸手揉了揉眉心,遮去了此刻的表情,輕聲道,「我也沒想到。」

  「定是元大人不在京中,才有人這般迫不及待,想要分權吧?」韓維桑歎氣道,「只是匈奴人……呵,真是引狼入室,引火自焚。」

  引狼入室,引火自焚。他自從得知了這個消息,心頭輾轉的,便是這八個字。心中固然自責太過大意,竟然未讓人死死盯著周景華,卻也感歎,這世上真有這般的蠢人,便是要搶功平亂,卻也總要思量一番,請來的幫手究竟是何人。

  「現北方形勢如何了?」韓維桑正色問道。

  「北方精銳被我抽調至此,現在……那邊剩下能抵抗的軍隊,只怕就是甯王帶去的整編之後的關寧軍了。」他思及此處,心中十分焦慮,只是面上淡淡的,「我還不知甯王此時會作何打算。」

  韓維桑抬眸望向遠方,聲音平靜,宛若說著家常之事:「他素來是最識大體之人,元大人心中怎麼想的,我想他也會怎麼想。」

  元皓行身子微微一動,無聲望向韓維桑,眼神閃爍。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在想三年前,他便是不管不顧地反了。」韓維桑嘴角微彎,笑意清淺,可眸色卻是清冷的,低聲道,「可那不是他的本意。」

  話音未落,她伏在馬上,重重地咳嗽起來,難以自已。

  元皓行看著她瘦得幾乎能被折斷的身影,眸色複雜,良久,輕聲道:「周景華向匈奴借兵入中原,匈奴人一入關便毀了約定,分為兩支,一支直撲南方富庶之地,另一支則直入京城而去。太皇太后帶著皇帝,已經棄城而逃了。」他一字一句說道,深琥珀色的瞳仁中泛著難以言說的冷瑟之意。

  「他們就這樣把京城拱手相讓了?」韓維桑駭然道。

  「此刻還不能得知那邊戰況如何。」元皓行抓著手中韁繩,指間用力,可見手背青筋。

  「大人帶著我,是要拿我同江載初交換條件,請他救下皇帝嗎?」韓維桑已然明白前因後果,不禁苦笑。

  元皓行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我不值大人辛苦帶我北去。」韓維桑躊躇片刻,「他也斷然不會為了我一人,用天下交換。」

  「郡主值不值得,只怕不是由你說了算。」元皓行悠然揚起下頷,「你可知這三年的時間,楊林為何能在洮地隻手遮天?」

  韓維桑心臟漏了一拍,揚眉望向元皓行,皺眉道:「我侄兒年紀幼小,無人照應,被權臣掌控,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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