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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臣弟與她並無多少接觸,樣貌倒是工整,儀禮也齊全。」甯王淡淡道,「她如今在驛館,陛下不知打算何時將她迎進宮?」

  「已讓人算過吉日,便是六月十六吧。」皇帝眼神愉快,又雜著幾分惡毒,「只怕到時還得辛苦皇弟,為朕主持儀式,將她接進宮內,也算有始有終。」

  他似是在刻意強調「有始有終」,甯王略略低下頭,雙手在袖間用力握成拳:「臣弟樂意之至。」

  是夜,周太后親自到了紫宸殿,皇帝剛剛散食回來,忙扶著太后坐下,笑道:「母后怎得親自來了?」

  「甯王剛來看過我。」太后慢慢道,「你如今打算如何安置他?」

  「現在京城呆一段時間吧。」皇帝輕描淡寫道,「過一陣或許會遣他去關外。」

  太后沉吟片刻,「你要他負責籌備六月十六的婚事?」

  皇帝嘴角難以克制地溢出一絲笑意:「母后,你可知道我為何要娶那蠻夷女子?」

  太后看著兒子,眼角笑意一樣在閃爍。

  「他既然鍾情那個女子,我便要他知道,這天下的一切到底是誰的!」皇帝越想越覺得舒暢,「母后,你不知我心中有多快意。」

  「你高興便好了。」太后伸手撫了撫兒子的肩膀,笑道,「只是也不可逼他太急,凡事總要留個後手。」

  「兒臣知道。」

  「六月十六的大婚,日子會不會急了些?」太后又道,「我這心裡,總覺得太過倉促了。」

  「娶個蠻夷女子,不過是叫那裡看看朝廷的心意。左右韓壅已死,如今蜀侯不過是一孩童,朕自然有辦法掌控那邊全域。」皇帝漫不經心道,「母后你且放寬心便是。」

  元熙五年六月十六日,皇帝迎娶嘉卉郡主。

  近一個月的時間,每日都有宮中女官來教維桑禮儀,不厭其煩的讓她記住繁複的過程。

  「明日一大早,甯王便會來接郡主入宮。」女官笑道,「郡主今晚最好將這些再溫習一遍。」

  「甯王?」維桑回過神,「甯王來接我?」

  「郡主不知是甯王在替陛下籌措這場婚事麼?」

  維桑雙手不自覺得抓緊了裙裾,茫然搖搖頭。

  「總之,今夜郡主早些睡,明日可累呢。」

  入宮前的最後一夜,維桑躺在床上,卻是輾轉難眠。左右是睡不著了,她索性坐起來,命侍女挑亮了燈,研了墨,在紙箋上寫字。

  寫了一張,又燒掉;再寫一張……

  不知不覺,屋外已有了一絲天亮。她從容擱下筆,躺回床上,過不了多時,卻有侍女進來,輕輕喚起了她:「郡主,該起了。」

  她坐了起來,任由人打扮梳妝,換上鳳冠霞帔。

  這一身大紅喜服,皆是從錦州帶來的。

  阿嫂在很早的時候就開始幫她準備嫁衣,那時她還不知自己會嫁給誰,阿嫂卻繡得極為用心,紅色絲線中並著織金,華美秀麗。她那時迫不及待地試了試,前襟的鳳凰拖著尾翼,昂首欲飛,美不勝收。阿嫂亦是滿意的笑:「將來我們維桑會是最美的新娘子呢。」

  維桑對著銅鏡中的自己,又伸出手指輕輕撫摸著鳳凰,輕輕吐出一口氣,不知為什麼,只覺得眼中水澤要漫出來。

  「新娘子可哭不得。」侍女笑著替她擦去那絲潤濕,「郡主,咱們出去吧,甯王殿下已經到了。」

  鳳冠上的珠簾隱約遮擋了視線,她便順從地扶著侍女的手,走至門外。

  肅穆而莊重地迎親隊伍,大約皆是皇帝的禁衛軍,一色銀色鎧甲,頭盔上系著紅纓,初晨霧靄中,壯闊至極。

  隊伍的最前邊,是她熟悉的身影。

  甯王以玉冠束髮,腰配玉劍,深紫朝服上金龍張牙舞爪,襯得身姿挺拔修長,面容英挺。他翻身下馬,親自來扶她:「郡主,請上車。」

  她立在原地不動,良久,方才把手放在他手中。

  他能察覺到她的手在微顫,一顆心失律片刻,終究還是穩妥地將她帶上車。維桑甫一坐定,就伸手撩起眼前珠簾,她知道自己這樣做不合禮儀,可是此刻……她只是想再看他一眼而已。江載初尚未離開,她觸到他深邃的眸色,一顆心忽然砰砰亂跳起來,心底是難以描述的軟弱與混亂——幾乎想要落下淚來。

  他能讀出她的心意,卻只是掩飾起那絲黯然,放下了車簾,深吸一口氣,喝令:「啟程。」

  一路行至皇城,車隊行過丹鳳門,最終停在了含元殿前。

  文武百官皆候在龍尾道兩側,看著甯王下馬,扶下這位來自川蜀的郡主。

  這也是維桑第一次見到這般壯闊的宮殿。

  大晉朝五代帝王修築的宮殿,在這晨輝中,一眼竟難以望到盡頭。所謂九重宮闕,千宮之宮,那種氣吞萬里的氣魄,一時間令維桑屏住了呼吸。

  「郡主。」甯王低低提醒了一句,「陛下與太后皆在含元殿。」

  她的目光從氣勢逼人的含元正殿上挪開,低低說了句:「好。」

  他小心走在她身側,引著她走上龍尾道,身後是長長的禮官隊伍。

  龍尾道兩側站滿了官員,維桑用眼角餘光望去,只見烏泱泱一片,各色官服,各色陌生面孔,有些恍惚。

  「你看右首那個年輕人,便是元皓行。」許是為了緩解她此刻的緊張,江載初壓低了聲音同她說話。

  維桑不為人知地偏了偏頭,目光恰好與那年輕人相撞。

  身上仿佛有清淩淩的水流落下來,她的腳步頓了頓。

  元皓行……明明年歲並不大,為何這雙眼睛這般鋒銳,仿佛能刺破自己的心事?維桑心中一驚,儘量從容著轉回目光,不經意落在江載初所配的劍上,想了想,方道:「你腰上配的是何物?」

  「婚禮用的禮器。」他答道,「是把玉劍。」

  「我進了含元殿,你……你會陪著我麼?」她只覺得手心漸漸潮濕,眼前這未知的一切,忽然令她升起懼意。

  「我會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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