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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這我知道,可是他人呢?受傷了麼?」維桑皺了皺眉,「他在哪裡?」

  景雲低下了頭,「蕭將軍他……力戰殉職。」

  維桑身子微微搖晃一下,臉色刹那間變得雪白,大約是要開口反駁,可最終,她伸手扶住了車轅,輕聲問道:「他……他的身子,如今,在何處?」

  那一場戰事已經是十幾天之前了,景雲還記得蕭讓血染甲盔甲,刀口卷刃,漸漸力竭不支。隨後被馬賊的屍身往後一帶,便一道滾落進了萬丈懸崖。

  景雲當時奮力往前一抓,卻也只抓住了他衣角的下擺。

  看著維桑此刻的臉色,他著實不敢再將這句話說出來,只是躊躇著看了江載初一眼。

  「屍骨無存,墜下懸崖了麼?」維桑閉了閉眼睛,聲音微啞。

  他不說話,便是默認了。

  維桑深吸了口氣,轉而走向西方,遠遠望著月亮峽,怔怔看了許久。

  「郡主……」景雲剛開口,卻被江載初止住。

  他只是看著她單薄的背影,輕聲歎道:「讓她靜一靜吧。」

  一直站到了天黑,整隊人馬都在無聲地等待,偶爾有馬匹嘶鳴聲,更顯得天地寂寥。

  維桑終於轉過了身,輕聲吩咐:「走吧。」

  景雲扶著她上馬車,又仔細看了看她的臉色,卻察覺不出異樣,只是眼眶紅了一些。他心中擔憂,忍不住便道:「郡主……」

  「我沒事。」維桑腳步頓了頓,勾起一絲微涼的笑,「此去京城,路途遙遙。蕭將軍……他能留在故土,未嘗不是件好事。

  他只覺得她的語氣這般冷靜,又這般蒼涼,仿佛一盤冰水,將自己也澆得徹底。他不由回頭看了一眼,甯王已經換好了傷藥,卻並未進馬車,只是遙遙望著這裡,目光雖然克制,卻難掩關切。

  眼見這個慘澹的結局,景雲忽然覺得維桑說得沒錯,「此去京城,路途遙遙」,對於所有人而言,是真的,都不是一件好事。

  §辜負(四)

  回程異常的順利,二十日之後,車馬便已經進入京都郊外。

  這一日已是傍晚,車隊在驛站中休整,遙遙已看望見京城巍峨城牆。

  維桑剛下馬車,見江載初走來,動作頓了頓,問道:「殿下,明日便入城麼?」

  「郡主且在此處安心休息,陛下已派遣了禁衛軍來此處看護,擇日便能入京。」他的目光極為有禮地落在她眼睛與嘴唇間,「我這便回宮中覆命,就此別過了。」

  維桑一手已經扶在車轅上,只是手指卻不經意間抓緊了。

  這些日子,他們不曾說話,不曾目光交錯,可她知道他一直在自己身邊。

  如今,他到底還是要走了。

  她忽然油然而生起恐懼,目光不由自主抬起來,半晌,方才低低道:「甯王,你的傷可好了?」

  「好得差不多了。」他安然對她一笑,轉身要離開之前,薄唇卻輕輕一動。

  她看得很清楚,無聲地,他對她說:「別怕,我在你身邊。」

  快馬疾馳回到自己府上,沐浴後換上官服,宮中內侍已經在寧王府候著,一見便笑道:「殿下,陛下和太后可一直等著您呐。」

  江載初恭敬道:「煩請公公領路,本王也急著入宮面見聖上與太后。」

  甯王趕至宮內,皇帝正在紫宸殿用晚膳,一見他便擱下象牙箸,笑道:「回來了?」

  他絲毫不敢怠慢,依著儀禮跪下磕頭,直到皇帝親自來扶他站起。

  「皇弟這一去可清減了許多。」皇帝拉著他的手,仔細端詳,歎道,「我聽聞回來的路上遇到了馬賊,還負了傷?」

  甯王含笑抬頭,「陛下,所幸無事,馬賊已被全殲。郡主亦是安好。否則臣弟便是有負所托。」

  「來來來,先和朕一道用了晚膳。」皇帝拉著弟弟的手坐下,「一會兒再讓御醫看看傷處。」

  甯王推讓了一番,便在皇帝下首坐下,剛剛落座,忽然想起了什麼,重又站起,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小小的事物,雙手呈上,低頭恭敬道:「陛下喜得麟兒,臣弟尋來尋去,只有這塊古漢玉能作賀禮。」

  「改日讓妍妃將你侄兒抱來。」皇帝眯了眯眼睛,眸色中掠過一絲光亮,笑道,「你還沒見過呢。」

  「那敢情好。」甯王笑容未變,「太后身子可好?」

  「你與朕用完晚膳再去看她吧。」皇帝笑道,「這一年在蜀地,可有歷練長進?」

  甯王怔了怔,似是掙扎了許久,方才道:「陛下,臣弟有罪。」

  他重又跪下,額頭磕在地上,一字一句道:「臣弟擅自將稅率由四抽一改為五抽一……如此膽大妄為,請陛下恕罪。」

  看著甯王匍匐在地的身影,皇帝臉上已經斂去了笑意,只餘下冷冷的眸色,良久方道:「起來吧。這事原也怪不得你,如今川蜀馬賊橫行,連你的車隊都敢劫持,可見那些賤民橫行枉法,囂張到何種地步。」

  甯王依舊伏地不動。

  皇帝唇角勾著一絲諷刺的笑,站了起來,慢悠悠道:「我聽聞,甯王為了救郡主,身負重傷?」

  「郡主亦是臣弟的皇嫂,便是拼卻性命不要,也要護她安全。」甯王平靜道。

  皇帝狹長的眸中閃動著殘酷的笑意,輕聲道:「載初,你是我大晉甯王,又豈是川蜀的什麼郡主可比?」他頓了頓,含著笑意道,「若非為了此刻大局著想,朕又怎會同她聯姻?你也知那裡的賤民,只怕連廉儀禮恥都未知。」

  甯王身子依舊一動不動伏著,聲音中聽不出什麼波瀾:「是。」

  「再說個笑話給你聽。你先起來。」皇帝拉起了他,盯著他的眼睛道,「先時還有人提議,讓你娶了那郡主,朕思來想去,就你一個弟弟,如何能讓甯王正妃被一個蠻夷女子占去?」

  甯王深邃的雙眸依舊靜靜看著皇帝,沒有什麼表情,卻黑亮得瘮人。

  皇帝莫名得覺得有些發慌,頓了頓,依舊將那番話說完:「朕尋思著,還是將那郡主送到後宮吧,左右蠻夷女子,朕便關她在冷宮一世又如何?」

  他話鋒一轉,「依你看,這嘉卉郡主倒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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