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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元熙四年,晉帝下旨,令甯王江載初赴蜀地,任錦州水陸轉運使,五月上任,督運所征糧草與賦稅及上供錦緞,同理蜀地監察一職。

  諭旨尚未正式到錦州,甯王卻已如此尷尬的方式出現在錦州各股實力前。

  蜀侯韓文景得知此事,即刻趕來,要將甯王接入自己府上。甯王殿下略略謝過後,便不再推辭。

  蜀侯伴著甯王殿下走出小院的時候,特意看了女兒一眼,維桑心虛,下意識的往一側躲了躲。江載初不動聲色將這一幕收在眼底,彎腰入轎前,貌似不經意道:「王爺,郡主只怕這會兒還沒回過神呢。」

  蜀侯怔了怔,又狠狠瞪了小女兒一眼:「小女素來頑劣,還請殿下海涵。」

  「小王初入錦州城,確是掩飾了身份。郡主恰是在小王極窘迫的時候,出手相助。只是小王還沒機會表明身份,倒是讓郡主受驚了。」甯王薄唇一抿,似笑非笑望向亦步亦趨的周景華:「這倒是要謝謝周大人了。」

  周景華脊背一涼,饒是他老謀深算,此刻一時間也想不到什麼托詞,只抹了抹汗,半哭不笑道:「沖擾了殿下,下官實在罪該萬死。」

  江載初淡淡道:「我初入錦州,城裡很是繁鬧,卻不知周大人在搜尋什麼此刻?竟將好好一座城攪得死了一般。」

  「是,是昨晚有刺客行刺——」周景華慌忙解釋。

  「依本王看,所謂刺客,不過是寥寥幾人罷了,周大人在錦州還是頗得民心的。」江載初說得頗意味深長。

  「是,是,下官原也擔心殿下初來此地,或許也會被驚擾。這樣想來,是下官做得過了。」周景華忙道,「我即刻讓人撤了這禁令。」

  「周大人很是寬厚子民。」甯王笑了笑,拂袖進轎。

  至此,追蹤刺客一事不了了之,直至離開蜀地,周景華都不敢再提起半個字。

  當日蜀侯便在府中設宴,將甯王請了進來。因前任周景華尚未離開,且轉運使府邸也未修葺,蜀侯便一力邀請甯王先在府上住下。甯王淺淺推辭了一番,便答應了。

  他獨自住在侯府東苑,這幾日蜀地官員絡繹不絕的趕來,輪番這般接見下來,也真是耗費了不少精力。這日下午,甯王殿下終於厭倦了,留下景雲一人頂著,自個兒出了門。

  侯府的花園雖比不上御花園,甚至比自己在京中的府宅園林還小些,卻勝在精緻。江載初沿著小徑,一路欣賞怪竹奇石,忽然看到前邊大柳樹下的石亭中坐著一大一小,周圍並沒有丫鬟嬤嬤伺候著,可兩人動靜卻不小,遠遠聽著便覺得熱鬧。

  「鳥鳥——」童音。

  「不對啦。」大的那個不輕不重的彈了一指在小娃娃額間。

  「咕咕雞……」

  「不對——」

  「姑姑,我要出去玩——」小傢伙終於開始不配合,踢蹬著小腿開始吵鬧。

  「噓,輕點聲!想姑姑被罵死啊?」維桑連忙塞了一塊糕點在小傢伙嘴裡,「等過了這陣再說。」

  身後忽然響起輕輕的腳步聲,維桑一回頭,卻見數日不見的甯王殿下背著手,含著淺笑站在身後,也不知聽自己和阿莊胡鬧說話聽了多久。

  她慌忙站起來行禮:「見過甯王殿下。」順腳還輕輕踢了踢侄子。

  「咦?」阿莊抬頭看了一眼,高高興興的說,「是大哥哥嗎?」

  「叫殿下。」維桑重重咳嗽了一聲。

  到底是世家出身,雖不清楚殿下和大哥哥有什麼分別,阿莊還是極有禮數的站起來,像模像樣的行禮道:「殿下。」

  「免了。」甯王一把抱起小傢伙放在自己膝上,翻著他扔在一旁的小人書,疑惑道,「這是什麼?」

  「姑姑在教我認字兒。」阿莊努力解釋道,「她非說我錯了。」

  江載初定睛一看,原來是首詩歌,第一句是……鵝鵝鵝。他失笑,微微抬眸,維桑坐在石桌對面,卻沒了往日的自然,反倒隱隱露著警惕疏離。

  阿莊卻不喜歡大人這般直愣愣的坐著,被江載初抱著又覺得無聊,掙扎了數下,自個兒去樹下玩了。維桑看著他的背影,心中琢磨著正是個離開的好機會,將將要站起來時,甯王殿下微微垂下眼簾,歎了口氣道:「打算就這麼生分了麼?畢竟和姑娘也是過命的交情啊。」

  維桑怔了怔,默默看了他一眼:「那件事我很承你的情。可……我也不想瞞著你,我沒法子像以前一樣和你做朋友了。」

  她的聲音又輕又軟,還不肯看著他,江載初隻覺得心尖那一處又酸又癢,愣了好一陣才開口:「是怪我瞞著你麼?」

  維桑搖頭:「不,不是因為這個。可你是朝廷派來的轉運使大人啊。」

  江載初的眉目忽然舒展開,「你大可不必說得這麼客氣。」

  「呃?」

  「你是討厭朝廷派來的人。」他唇角輕輕勾著,眸色清亮,「可韓姑娘,你並不討厭我。」

  維桑噎了噎:「你不就是朝廷派來的麼?」

  「唔,甯王是朝廷派來的水陸轉運使,可我不是啊,我只是你在城外杏林遇上的朋友。」他聲音篤定,很是鄭重,「你以為我很是喜歡轉運使這頭銜麼?被派到此處收取糧草稅賦,這邊的農夫商販,哪個不罵甯王?可稅賦是朝廷定的,只是經了我的手送去,千兩也好,萬兩也罷,與我有半分關係麼?」

  他一長串說著,維桑聽得一愣一愣,下意識要反駁:「可是周景華——」

  「我知道你要說他。」他雙唇抿得薄而鋒銳,只語氣淡淡說了一句話,「可你要將他與我相提並論麼?」

  維桑無意識的卷弄著垂下的髮絲,她知道他說的每個字都沒有錯,可是……他們還是沒法像之前那樣相處了。她垂著眼眸,一言不發站起來,想要牽了侄子離開。

  「韓姑娘,我家在京城的府邸,只怕比你家的侯府還要大些。」

  他卻仿佛沒有察覺,徑直輕聲說著話。

  「很小的時候,我還跟著我娘和我爹一起生活,那時他便為我置下這產業。我娘不是正妻,可是爹對我們很好,好到大娘總覺得,我會分了她兒子的家產。」他望著碧綠的柳枝,慢悠悠的說著,「我娘不是個喜歡爭的,也從未那樣想過。可是爹太喜歡她,又或者是怕他自己若是走得早了,我們娘倆早晚得受欺負。」

  他講得分明是天子的家事,語氣卻像是在家長里短一般閒適,維桑聽得入神,停下腳步,輕聲問道:「後來呢?」

  他卻不答,悵然道:「我娘早我爹一步先走了,沒倆天,爹也走了。大娘的兒子繼承了所有的家產,大娘卻始終對我不放心。於是將我派去很遠的地方,打理一樁很危險的生意。稍有差錯,我便回不去了。」

  「可我命大,三年時間,在那地方認識了一幫兄弟。那裡住的吃的,都比不上在家中精緻,每日間面對又都是生死大事,可是大家心胸寬闊,從不互相算計。要和人拼命的時候肝膽相照,性命相托;閑下來便圍爐吃酒吃肉,過得很是快活。」

  「大約是他們又怕我在那邊紮下了根,於是我又被叫回家中,來到了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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