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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未晞,你可會梳螺髻麼?」維桑心急,自己拆下了束髮,又解開外袍,「還有,這裡有女裝麼?」

  「姑娘,慢慢來。都備著呢。」未晞拿起篦子,指尖靈巧地卷起維桑長髮,從容一卷,「姑娘要出去嗎?」

  維桑走出屋外,一時間為這陽光所攝,眯了眯眼睛。她本以為此刻的長風城城牆碎裂,必然滿目瘡痍,卻未想,短短數日過去,戰事結束,瞬間便恢復了生機。中軸之道上,城內居民們往來不絕,而遠處城牆上兵士們正在修補牆體,兩相無擾,很是和諧。

  她沿路走走停停,一直走到穿城之河兩岸,卻見不少人站著,笑嘻嘻的將懷中家養的貓狗扔進河中。貓狗落了水,匆匆又遊回岸上,抖落了一身水珠。

  所謂六月六,貓兒狗兒需得沐浴的習俗,到了此處竟也未斷。

  維桑正欲走得近些去看,忽然見到岸邊站著的年輕男人。

  穿著深藍色卷雲紋紋重錦長袍,背影肩寬腰窄,長髮以玉冠束著,靜靜立著,氣勢卻仿佛淵渟嶽峙。那衣料雖貴重,卻無織金,可見地位雖尊崇,卻又刻意低調。她沉默著注視半晌,心中掙扎,到底還是決定轉身悄悄離開。

  恰巧一隻大黃狗遊上岸,狠狠抖了抖身上水珠,一大片掃來,那年輕人一時間沒有閃避,落了半身的水。一旁狗的主人連忙上前賠不是,年輕人只是擺擺手,側了身,淡淡道:「既然來了,又打算這麼悄悄的走麼?」

  維桑腳步頓了頓,折了方向,卻見江載初臉上都是水,數滴還掛在長長的睫毛上,將墜欲墜的時候,折射出正午日頭絢爛之極的光芒,而光芒之中,眼神深邃,難以捉摸。

  她並未多看,只遞出了一方錦帕。

  江載初接過來,卻只握在手中,唇角抿著笑意:「六月六了。」

  「公子的藏書、衣裳都曬了麼?」她微微仰起頭,下頜處的弧度柔和清麗,笑得雙眸彎彎。

  江載初極慢極慢的側過頭,目光中掠過她此刻的模樣,窄窄的鵝黃衫袖,蔥綠長褲,褲腳處拿紅線結住,上邊還竄著銀色鈴鐺,踏著軟線鞋,走路的時候叮叮咚咚的作響,遠遠聽著,便知道是她來了。他的眼神輕輕恍惚,仿佛見到那時的韓維桑一臉驕傲的跑來,肌膚如雪,額間點著殷紅鳳尾,高興的說:「剛才父兄阿嫂都來誇讚我呢,說我家阿維真俏。」

  他從未見過這般喜歡自誇的女孩子,卻也覺得這冰雪雕琢的模樣實在是很好看,於是故意轉過臉不:「哼,比起我晉朝的姑娘,差的遠了。」

  只是時光簌簌,無聲地從身旁流淌而過。

  現如今,他眯了眼睛,一絲一毫的搜尋,終於,只是在那記憶的彼岸找到那一劍,嗤的一聲,鮮血濺如瞳孔中,變得猩紅一片。

  他閉了閉眼睛,無聲一笑,向她伸出手:「走吧。」

  §長風(八)

  將軍府內寂靜無聲,維桑是跟著上將軍進來的,一路皆暢通無阻,直到後院門口,上將軍跨了進去,她卻被攔了下來。

  維桑只是停下腳步,看著他漸漸遠離的身影,順從的站下了。糕點已經冷卻,她也沒了胃口,便攥在手中,呆呆立著。

  「你先走吧,上將軍和諸位將軍約了喝酒,一時半會的還是不見人。」侍衛勸道。

  她卻笑著搖搖頭:「那我便在這裡等等吧。」

  她低頭看看自己的打扮,總以為他還是有那麼分毫是會放在心上的,可他如今喜怒無常,要揣測那心思,實在是太難了……

  太陽漸漸要落下去了,舉目東望,可以見到那座裂了口子的山峰,猙獰如同巨獸之齒。因是迎著陽光,那鋒銳齒鑷之處,看得清晰明瞭。

  那真是她想出來的法子麼?

  且不算那沙場上的傷亡,她明知道獨秀峰下還有著一個村落的,他們上山時,還曾向其中幾戶人家要了水喝。可因為擔心城內守軍起疑,她不能告訴他們,讓他們搬走……山裂之時,想必那個村落,也被湮滅在石流之中了。

  韓維桑,你是真的狠。

  心中那聲音不知是誇是諷,她勾起了唇角,眼神亦有些恍惚。

  將軍府的書房內,景雲已經回來,與江載初對座飲酒。

  窗外最後一絲亮光已滅,江載初握著酒杯站起來,微醺之時,腦海中竟是那消之不去的銀鈴聲,叮鈴鈴的,甚是惱人。

  「她還在麼?」他只覺得自己開口時帶了淡淡酒氣。

  「還在等。」景雲也喝得多了,有些摸不著頭腦,「你們,不是一道回來的麼?她在等什麼?」

  江載初目光沉沉落在酒杯上,「等蜀地的急報。」

  「蜀地的急報最早也要明日才到。」景雲搖搖晃晃站起來,「我去把她趕走,太煩人了。」

  江載初並未阻止他,看著景雲走到門口,又折過身,「大哥,你見她今日穿的衣裳麼?」

  江載初閉了閉眼睛,冷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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