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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我去讓她滾。」景雲跨出了半步,卻聽身後面容平靜的年輕男人淡聲吩咐自己,「你喝多了,回去休息吧。」頓了頓,才道,「讓她進來。」

  清脆的銀鈴聲由遠及近,江載初仰頭喝下一杯酒,聽到身後一聲怯怯的「上將軍」。

  他本就心下煩躁,重重將酒杯擲下,快步繞到維桑面前,冷笑:「穿成這樣跟著我一天,韓維桑,你可真用心呐。」

  維桑怔了怔,臉色倏然一白,她慢慢退了半步跪下,低著頭:「維桑不敢。這身衣服將軍若是不喜歡,我即刻便去換。」

  江載初由上至下睨著她,不再說什麼,卻不叫她起來,只是在桌邊坐下,背對著她,自斟自飲。

  一室的酒香,熏得人染上幾分薄醉。

  維桑膝蓋漸漸的麻木了,她卻咬著牙,並未挪動身子,小心問道:「將軍,蜀侯……可有消息麼?」

  「未到。」江載初答得甚是平靜。

  維桑低著頭,不為人知的蹙了蹙眉,未到的意思是……即刻便到麼?

  「何時才能到長風城?」

  「不知。」江載初笑了笑,「許是今晚。」

  「維桑能在此處,和將軍一道等麼?」她生怕觸怒他,聲音分外柔緩。

  江載初不置可否,冷冷哼了一聲,「起來吧。」

  跪了許久,甫一站起來,膝蓋有些難以承受。維桑伸手扶著牆壁,見江載初睨了自己一眼,心下識趣,慢慢走過去,伸手從秘色瓷注碗中拿起了長頸酒壺,穩穩地往空酒盅中倒滿。江載初仰頭飲盡。她又再斟。

  其實維桑清楚他的酒量,遠遠及不上千杯不倒。喝到此處,也算極限了。可自始自終,她不曾開口勸酒,只是殷勤的服侍,一言不發。

  江載初見她垂著眸子,視線始終落在青玉案桌上那劃刻的棋局上,忽的一笑:「棋藝長進了麼?」

  維桑搖搖頭,低聲道:「王老將軍看來也愛下棋。」

  江載初伸手,輕輕撫摸著刻畫得平整的棋盤,笑駡了一聲:「他也是臭棋簍子——我十三歲便能下贏他。」

  維桑小心的抬眼,看他側過頭,望向窗櫺之外。

  此時已是初夏,夏蟲開始悄鳴,長長短短的聲響中,烘得整個園子愈發安靜。

  「那時我母妃剛薨,被遣派到此處,說是協同駐守長風城,可是皇城裡被驅趕出的失勢皇子是什麼地位,可想而知。」

  他的聲音低沉溫和,臉上亦不見往日的戾氣,竟出奇的像是個孩子。

  維桑心尖上輕輕抽動了一下,附應道:「想必王老將軍對將軍很好。」

  江載初笑了起來,「他哪是對我好啊?第一日便扔我進軍營,同士兵們一道操練。那些老油兵子見我是新人,想著法兒欺負我。」

  「最初我心裡老想著母妃,每日都渾渾噩噩的,被欺負了也全無反抗。後來忍不了了,一個人同他們打了一架,方才激起了血性。老頭這才把我叫回來,命我每日上午隨軍操練,下午便去他府上學習軍法。呵,一開始就讓我和他演練沙盤,輸了一次,就要罰跪。看到門口那塊青石板麼?」

  維桑側過身看了一眼,上邊不知是不是踩踏得多了,瓦亮瓦亮的。

  他低低笑了一聲:「是我跪的。」

  他手中又執了滿滿一壺酒,細頸對著嘴,酒水匯成一條晶瑩剔透的水流,直直落在口中。他喝得過癮,黑色髮絲落在肩上,微挑的鳳眸愈發顯得明亮逼人,說話也大聲起來:「這個老頑固,救了我一命,卻不肯讓我救他!」

  他的酒量果然到了極限,隨手將酒壺一扔,砰的一聲在地上摔得粉碎,喃喃道:「死老頭,你說這輩子以老為尊,不論做什麼,我都該聽你的……可我明明能不讓你死,你為何這麼固執!」

  江載初發起脾氣的時候總是扯著嘴角,真正像個孩子失去了心愛的玩偶。維桑一時間哭笑不得,只能走上前,扶他起來,低聲哄著:「是啊,老將軍太固執了。將軍,你也休息吧?」

  他掙脫開她的手,踉蹌著還要去拿酒杯,卻終究被維桑制止了。

  好不容易將他哄上了床,維桑已經出了一身汗。她低低喘著氣,在床沿坐下,微微俯下身,看著他俊美的睡顏,睫毛一根一根的,歷歷可數,隨著清淺的呼吸聲上下微顫。

  她默默的注視良久,終於伸出手去替他解開外袍。脫下外袍的時候,內裡的綢衣一道被拉開,那道疤痕就這麼猝不及防的撞進視線裡,淺褐色,凸起。

  即便是被拔去指甲的時候,她也覺得手沒有顫得這麼厲害,可她克制不住的伸過去,想要輕輕撫摸一下——哪怕她知道,這樣對過往的一切,亦是於事無補。

  指尖尚未觸到他胸膛的肌膚,門口忽然起了腳步聲。

  維桑連忙站起來,退到門口,有女子聲音輕柔傳來:「將軍在裡邊麼?」

  旋即有侍衛推開門,薄姬走了進來,一眼看到維桑站在門口處,又見她一身打扮,怔了怔:「你也在?」

  「將軍有些醉了,我正想出門去叫人來服侍。」維桑小心的撇清自己,不動聲色的退開,「夫人來得正好。」

  她正要掩上房門,薄姬的表情卻有些古怪,盯著她的腳踝處:「那是什麼?」

  「長風城少有女眷,這套尋來的衣服不大合身呢。」維桑輕輕一笑,「夫人,我先告退了。」

  薄姬放緩腳步走至床前,眼見上將軍面向床內睡得正香,正欲替他掖一掖被角。剛剛靠過去,卻被一股大力拖住,順勢倒在了他身上。

  江載初雙眸明亮,炯炯看著薄姬,修長的指尖滑過她如凝脂般的面頰上,沉沉問:「你怎麼來了?」

  「聽聞將軍打了勝仗,又怕沒人服侍,就趕來了。」薄姬索性靠在他的胸口,聲音輕柔。

  他閉上眼睛,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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