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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他抬起手,似乎想從胸前的衣袋裡拿什麼,但是手抬到一半的時候,就顫顫地停在了空中。大約過了兩三秒鐘,那只手無力地落了下來。他眼中那懾人的光亮一瞬間熄滅了。

  我緩緩伸過手去。他的衣袋看起來很薄很空,裡面似乎沒有什麼東西……但是我的指尖觸到了一點冰涼的東西,我輕輕地把它掏出來。是一片葉子。用凝化固化之類的手段處理過,看起來還是青嫩翠綠的樣子,就好像……剛剛在雨中被打濕了,讓人覺得,把它放到鼻端,還可以聞到新鮮的氣息。雨水的味道,葉子的淡香,帶著一股午後的植物園裡那安謐的意味。

  這一片,是那一片嗎?我記不太清楚了。也許是,也許不是。

  他為什麼把這個留在身邊?這個手上沾滿了鮮血的人,難道他還留戀著那一天,還記得那天的相遇嗎?那是一段早已經失落的時光。這片葉子上牽繫的,不過是一個虛幻的懷念,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夢想。

  我想起那個下午,在下雨的水塘邊遇到他。那時候,我,或是他,都沒有想到,我們會走到今天。我們對彼此來說,都是一場災難。我曾經因為他失去了很多,現在他因為我,也已經付出了獨一無二的代價。

  我好像又聽到了很久之前,那個下午,那一場細雨落下來的聲音。綿密的,像一張網,每根網線上都是被收集起來,撚成絲狀的往事。

  我們是彼此生命中的過客,無法為對方停留,只給對方留下了深刻的傷痕。

  他剛才最後一句話,想說什麼?他終究沒有說出來。

  我恍恍惚惚的,於長秋的身體已經沒有了生命跡象。我緩緩將他放平。他的臉龐完全失去了顏色,白得如一張紙。黑髮散亂在額頭上。我現在不恨他了。人們的記憶有時候很怪,我現在已經完全想不起他給我的傷害和毀滅。在我把刀刺進他身體的時候,我的恨就消失了。

  我站在那裡,看著他平靜地躺在那兒。他的神情松緩而從容,如果不看那些血跡,就像睡著了一樣。

  他額前的頭髮淩亂地散在那裡,像衰敗的草葉,經不起寒風的吹侵。我忽然想起,我第一次看見他時的情景。

  周圍是絢麗的燈光,夢幻似的舞裙,輕盈回蕩的音樂聲。那時候,他請我跳舞,表情溫存而有禮。他像一個少女的美夢,從夢中走出來的王子。那時候,似乎在播著一首女歌手唱的歌。不知道是哪個時代的曲子,曲風很懷舊,很傷感。一陣風,一場夢,愛如生命般莫測。

  輪廓在黑夜中淹沒,花開出怎樣的結果。

  ……那是一首唱不完的歌。不過,這一首歌,已經唱完了。我把他的衣領緩緩拉高,用防護服蓋住了他的面龐。

  艙門被打開,我看到那些人,南星雲的人,他們朝我跑過來,臉上帶著悲喜交集的神情。那個穿著軍裝的男人,是李漢臣嗎?他身邊跟著的那個穿著黑色防護衣的少年,是小謹嗎?

  距離越來越近了,終於看清了他們的相貌。是的,是他們。

  李漢臣一把緊緊抱住我。他沒有說話,只是將頭深深地埋在我的肩膀上和頭髮裡。小謹站在一旁看著我,目光裡帶著許多許多想說而又說不出來的話。

  他……是不是在想我將他打暈了放進救生艙的事?這沒有什麼,難道只許他將生的機會讓給我,而不許我讓給他嗎?要知道我們是親姐弟啊。

  李漢臣終於出聲,他的聲音沙啞:「諾,諾!」

  我聽到他在喚我的名字,心裡沒有喜悅,也沒有驚訝。我只是在想,這次是真的,結束了。

  第三十八章 茉莉

  他的表情終於有了變化。笑意緩緩從他臉上,從他眼中消退了。就像冬雪遇到了酷日,迅速化為無色的水,流淌而去。

  1

  回帝都好幾天了,我都躺在醫療艙裡。最近我似乎與醫療艙結下了不解之緣。替我檢查身體的醫師和專家們,已經將詳細的報告交給了李漢臣和元老會……我想,我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他們應該都會知道。

  這樣也好,雖然談不上隱私權,但是省得他們問,也省得我回答。我不知道我該怎麼說出那些事情,我情願我可以忘記。但那是不可能的。我永遠不能忘,那失去了永遠不能再尋回來的生命。

  李漢臣每天都來,靜靜地陪我坐著,替我削些水果,告訴我外面的一些事情。我一直沒什麼精神,他說的話,我沒有回應過。小白也一直守在我身邊,他如同驚弓之鳥一樣,緊緊握著我沒受傷的那只手不肯放開。也許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都要被失去親人的恐懼纏繞。我想安慰他,可是他總是睜著那樣一雙時時有些茫然的眼睛看著我。

  語言在這時候,實在很蒼白無力。對孩子來說,再沒有比失去父親或是母親,更讓他恐懼的了。我也有著我的恐懼,雖然和他有些不同。但是,我也在唯恐失去。在這一點上,我們是相同的。

  好不容易,喬喬、於昕一起上陣才把他帶回去休息了。賀青元讓人端來了美味的軟點心和湯。我看著窗外,四季常青的喬木長得高大茂盛,綠蔭成片。我出了一會兒神,把注意力移到了面前的美食上面。雪白的瓷碗裡盛著熬成乳白色的濃湯,香滑不膩。湯上浮著幾片嫩綠的芫荽葉子,細碎的蛋花點綴其間,就像……就像一片平湖上生長的蓮花和蓮葉一樣,就算不吃,光看著也讓人愉悅。

  我吩咐了賀青元幾件事,請她去安排好。剛拿起湯匙,有人輕輕推門走了進來。

  「您在做什麼?」

  我轉過頭,薑悟輕快地走了進來。我有些意外,「你怎麼進來的?怎麼他們沒通報就放你進來了?」

  他微微笑,「因為我說您說不定還沒有醒,我只進來看一眼,就用不著通報了。」

  「我沒那麼脆弱。」我坐直身,指指床前的椅子,「你坐吧。」

  「您找我來,有什麼事?」

  我點頭說:「是有點事。」

  他笑著,看著我。

  他的笑容灑脫隨意,帶著一種令人說不出來的舒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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