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海(101)_衛風

一〇一

　　兩腿間忽然有股熱熱的東西。我低下頭，有什麼東西，正從我身體裡流失。我茫然地看到鮮紅的顏色，從恒溫衣的下擺慢慢滲出來。紅色越來越多，染紅了身下的地板。我恍惚地知道……有什麼事情……來不及了。

　　於長秋驚呼：「你搞什麼鬼……諾？」

　　一股尖銳的痛楚，如同一把刀子在身體裡剜刺一樣，從身體深處向四肢蔓延開來。那是生命剝離的痛楚……身體的一部分，被生生地撕裂、絞碎。我真是很糊塗，我竟然沒有發現……

　　於長秋緊緊地抓著我的肩膀，試圖察看我的傷勢。我翻過手，死死掐住他的手腕。

　　暖熱而寶貴的東西，正從我的身體中離去。我從頭至尾都很清醒……也許，是因為這痛楚，也許，是因為讓我心口鮮血淋淋的、明確的認知。

　　于長秋從來都平靜鎮定的聲音裡透著從未有過的慌亂，「諾，你……你懷孕了？」

　　不，他沒有說對。……我現在已經，失去了。

　　我恍然聽到了飛船接近的聲音，慢慢地轉過頭，看向舷窗外面。巨大的草綠色的飛船像一片帶著噩運的雲彩，緩緩地罩在了頭頂。南星雲，綠飛龍軍團殺到了。可是那又有什麼分別呢？對我來說，這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於長秋一把抱起我。我只覺得自己痛得快要斷成兩截了，身體弓得像蝦一樣。於長秋出了那個房間，走得很快。站在光感梯裡面的時候，他把我抱得很緊。

　　「諾，撐住，撐住！我帶你去醫療艙那裡！」

　　我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全身都是冷汗。似乎所有的生理機能都到了一個極限，離崩潰不過一步之遙。但是我始終很清醒。我看著於長秋的半邊臉，他的下巴、他的嘴唇、他的脖頸……他離我這麼近，我抬起手……就能掐住他的脖子吧。如果，這時候我手裡有一把小小的激光匕首，就可以要他的命，替父親和雲芷報仇。這樣近的距離，這麼好的機會，可是我卻動不了，麻痹的感覺從鼻尖、指尖和足尖開始，向身體其他部分蔓延。我的手指無力地蜷縮著，連整張面孔的感覺都已經麻木了。

　　3

　　我的身體越來越重，手腳也都不聽使喚，毒蛇樣一口一口咬噬的劇痛也漸漸麻木了。腳步聲淩亂而急促，頭頂上方那些燈影令人暈眩。

　　被放進醫療艙的時候，我的身體已經無法伸展。於長秋想掰開我的手指，我卻死死揪住可以抓住的東西不放。

　　「諾！你需要治療！快，快鬆開手！」

　　我睜開眼睛看著他，他正急切地看著我。我的手指終於被掰開了。他迅速調好設置，關上艙蓋。

　　這種時候他不逃跑，不做垂死掙扎……卻守在這個醫療艙跟前……他在想些什麼？

　　我疲倦地閉上了眼睛，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絕望而疲憊過。躺在那裡，只覺得大勢已去。

　　我的孩子，沒有了。熱的眼眶裡流出涼的液體，順著眼角流到鬢邊。人造血漿補充到了身體裡，外傷也在治療射線下慢慢修復。但是……那珍貴的，小生命，已經消逝了。

　　我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偶爾的不適，還有我忽然具有的危險預感……那是因為這個小生命在我身體裡孕育著嗎？可是，可是我竟然完全沒有想到……直到失去時，才恍然大悟。這失落的寶物，已經無處可尋。

　　我能聽到醫療艙外傳進來的聲音。

　　「諾……我沒想到，會這樣……」

　　「你，還好嗎？」

　　「諾……」

　　「綠飛龍沒有進攻……他們說不定已經得到你的消息了，知道你在這艘主艦上，還沒有死。」

　　「諾……」他開了幾次頭，都沒有把話接下去。

　　「諾，你恨我，對嗎？」他的聲音像輕喟一般，「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當年，真的沒有想害死你父親，我只是……只是……但是雲芷，我真的，很抱歉。很多事情，做了就沒有辦法停下來，很多原來不想做的事也都可能發生……」

　　「綠飛龍的人沒有進攻，不過看樣子在搭建通道，他們肯定是確定你在飛船上了。」

　　「諾，你好些了嗎？」

　　他似乎並不在乎我回答不回答，自言自語般說：「諾，你愛他吧？」

　　「你有過快樂的時光吧？我想，應該有過……我卻不知道，快樂幸福、無憂無慮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我怔怔的一句也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伸出手去摸按鍵，要打開艙蓋。

　　他俯過身，掀開艙蓋，低聲問：「你覺得哪裡不妥嗎？是不是疼得厲害？」

　　我看著他黑亮亮的眼睛，緩緩伸出手臂，圍抱住他的腰。他頓了一下，然後，似乎想試著小心翼翼抱住我。我的手摸到了我要找的東西。

　　於長秋說：「我當時，是真的很喜歡……」

　　他的聲音停住了。我緩緩鬆開手。他的手在空中揮了一下，扶住了醫療艙的邊緣。他的眼睛定定地看著我。

　　他剛才殺死李重的那把激光刀，深深沒進自己的身體，只露了個柄在外面。他的臉上，沒有驚訝、憤怒、痛楚……都沒有。他顯得很平靜，平靜得讓我意外。

　　「我早就該去了……」他說，「不過，我沒想到，最後我還是死在了你的手裡。」

　　我咳嗽了一聲，沒說話。

　　他隱約地笑了一下，說：「我知道……我欠你的太多了，現在死在你手裡，一點也不冤枉……」

　　「諾，你的家族，有一種能力……」他知道這件事我並不意外。他們為了算計我的父親，一定反復地探察研究過，「我猜，你不會用來救我……對不對？」

　　救他？怎麼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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