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海(93)_衛風

九三

　　弟弟站在我面前，我幾乎無法把記憶中那個倔強的男孩子，和面前這個人聯繫起來。可是，他就是他，我能感覺得到。也許這就是血緣關係的奇妙。

　　他輕聲說：「姐姐，我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

　　我恍惚地說：「你沒有看過新聞嗎？我沒有改過名，也沒有調整過外形。」

　　他說：「沒有，我一直在忙基地的事情，完全沒有注意過……」

　　他的表情和我一樣恍惚。我們面對面坐著，我緊緊拉住他的手，說什麼也不願意鬆開。

　　「姐姐，你應該猜到了吧？」他說，「我其實……與這些事脫不了關係。以前是偷竊、搶劫，現在是走私、搶地盤。你……你對我失望嗎？」

　　我搖搖頭，「你還活著，這就可以了。」

　　「我會讓你為難的。」他低聲說。

　　我覺得自己像一腳踩進了夢裡一樣，我聽見自己說：「不要緊的，就算你殺人越貨，造南星雲皇帝的反都沒關係，有姐姐在呢，你什麼也不用怕。」

　　他緊緊地回握了一下我的手，「我一直以為……我們再也不能見面了。」

　　「我和你的想法可不一樣。」我說，「我一直相信，我們一定還可以重逢。對了，這些年你都在哪裡？怎麼過的日子？苦不苦？有人欺負你嗎？你……」

　　「姐姐，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他說，「那些事都已經過去了。」

　　我固執地說：「不，我想知道，你都經歷過什麼，你是怎麼活下來的，一定很難吧？」

　　他伸出手指，輕輕在我腮上抹了一下，「姐姐，你哭啦。」

　　「胡說，這是喜悅的淚花，不叫哭。」

　　他笑笑，「嗯，我是不是很奇怪啊，你這麼說話我倒覺得更親切了。」

　　「好了，快說你的事吧。」

　　屋子裡的燈光並不亮，亮光在暗夜中只能招來危險。

　　我們圍坐著一張小桌子，桌上放著一個很小的花盆，裡面種著一種叫薄衣的蕨類植物，開著一點點淡藍色的小小花朵。花雖然很小，但是卻開得異常茂密，團團簇簇地擠在一起好不熱鬧。屋子裡的光很弱，打在花團的上面。這花朵和葉子都很吸光，這樣看上去，屋子裡的光就更加似有若無。薄衣的葉子和花朵上面有點暗淡的、朦朧的光暈。弟弟的手指在花束的邊緣上輕輕蹭了一下，說：「姐姐，這個花和葉子是可以吃的。」

　　「是嗎？我沒吃過。」

　　「我吃過。有好一陣子沒有東西吃，我就拿這個填肚子。不好吃，但是總算沒被餓死。」

　　我心裡一酸，「你……」

　　「沒關係，那段時間是苦了點，不過後來就好了。」他說，「姐姐也自己帶著孩子過了這麼多年，到現在才和他結婚。這些年你一個人，怎麼過來的呢？」

　　我告訴了他小行星上的工作。不知道為什麼，以往覺得很平淡、乏善可陳的事情，現在對他說的時候，卻想儘量說得有趣些。還有，兒子給我帶來的快樂。雖然物質貧乏得可憐，兒子也沒有玩伴，我也一樣，除了喬喬沒有別的人可以說話。但是兩個人加一個機械助理，這麼多年也過下來了，最大的快樂和安慰就是兒子健康聰明，並沒有因為環境的閉塞和自己的特殊能力而變得膽小羞怯自閉。

　　弟弟微笑著說：「真想見見這個可愛小傢伙。」

　　「是的，你一定要見見他！」我說，「他以前還時常問我，家裡還有什麼人，我說還有個舅舅，他就一直說想見你……」

　　「會有機會的。」他說，「只是現在還不行，我們得先把那些附骨之蛆甩脫了才行。」

　　一提起這個，現實的問題又回到了我們的面前。很嚴峻。

　　2

　　我想起來，說：「對了，我原先想聯繫你姐夫的人，可是沒人答理我。現在應該可以吧？我猜他們找我們要找瘋了……而且現在他的處境很危險，應該早些送他回去——這……不知道你是不是可以……」小謹苦笑。

　　我小心翼翼地問：「不方便？」

　　「不，不是。」他說，「我很方便，但是，我們與外面的通訊，已經被截斷了。」

　　我愣了一下，「什麼？」

　　他說：「我們被圍困了。幸好我多留了個心眼，現在我們在隕石帶裡面，他們沒有辦法馬上進攻，但是這是遲早的事情。」

　　我沒有說話，然後忽然覺得胸口悶得難受，撲到一邊大吐特吐起來。小謹緊張地過來扶我，替我拍背。我吐得翻腸倒肚。

　　小謹急著問：「姐，你沒事吧？啊？」

　　我苦笑著說：「我覺得我就是個災星。為什麼我帶給身邊的人的，總是一連串的災難呢。」

　　「姐姐，我不這樣想。」他說，「人的一生，本來就跌宕起伏。我們這樣的人，本來就是把每天都當成最後一天來過的。說實話，能遇到姐姐，我已經覺得很滿足了。」

　　「可惜樂極生悲是不是？」

　　「不。」他說，「本來就是因為我們的人貪心導致的。要不是小丫偷你的東西，你們就不會來到這個地方。要不是劉叔一時沒想開把你們帶上飛船，事情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所以這些事情都很偶然，而且絕對不是你的過錯。姐姐你不要把什麼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

　　「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我覺得自己的手指冰涼，控制不住地一直打顫，「那些人……根本不在乎殺一兩個人或是殺一兩千人，你們整艘飛船……不能給我們兩個人陪葬。」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