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海(94)_衛風

九四

　　「你讓我拿你去換自己的命嗎？」小謹有些傲然地笑了，「姐姐，我不會做那樣的事。我那些兄弟和手下，也不會願意看到拿親姐姐換自己命的我。那樣的偷生有什麼意思？就算那樣能活下來，可是還能算是一個人嗎？」

　　他在身上摸了一下，遞過來一樣東西，「喏，這個還給你。」

　　我接過來，是戒指。是那枚被那小姑娘扒走的戒指。戒指熱熱的，還帶著小謹身上的體溫。我覺得鼻子發酸，喉嚨像被什麼東西噎住，「可是這不單是我們姐弟的事情，你那些朋友，他們，他們怎麼辦？」

　　「你不要擔心了。」他拉起我的手說，「來，你跟我走。」

　　我們剛出門，就感覺飛船整個兒顫了一下。

　　我轉過頭看著小謹。他並不意外，只是說：「看來對方沒有什麼耐性，已經開始攻擊了。」

　　是的。我們走到舷窗口。我透過舷窗向外看，黑暗的空中綻開一朵朵如同焰火一樣的絢麗光團。對方真的是志在必得。無數的小型攻擊飛船撞到了磁性線網防護罩上，飛船的護罩和磁網相互摩擦，發出令人目眩神馳的光芒，充滿了死亡意味。

　　有些攻擊船衝破防護網飛了過來，又被光導武器擊傷爆炸。有的在磁網那裡耗盡了護罩能量，在那裡就直接毀滅了。我看著外面一團團的光：美麗，炫目，冰冷。

　　那些飛船上的人是為著什麼，這樣前仆後繼？為了權勢？為了財富？還是為了……為了他們自己都不明白的信念而瘋狂到這個地步？也許那些人根本不知道他們的目標人物是誰，他們又是為了什麼而這樣做。他們只知道要聽從命令行事。

　　「我們的能量不夠了。」

　　我轉過頭。我已經想到了。這磁性線網護罩太耗能源。剛才如果不開護罩，直接傳送，逃離這裡，也許有一半的機會。當然，對方也有可能在我們積蓄能量，準備傳送的過程中，將我們一起毀滅。而現在能源都用在了支撐護網上，已經沒有能力傳送我們離開了。

　　「傳送整艘飛船需要的能量太大，但是傳送一艘小型救生艙離開是不成問題的，我剛才已經讓人把他送到救生艙裡去了。」他拉著我往外走，「你和他快些離開吧。」

　　我心裡一沉，停下步子，「那你呢？你和你船上的人呢？」

　　「大部分人我已經在上一站讓他們離開了。雖然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姐姐你們兩個人的身份，但是能讓人用死光武器去攻擊的人，一定是棘手人物。如果當時我早就知道，我肯定不會讓你們上船的。等我一知道，立刻就讓能走的人都走了。船上現在連我在內也不過五十個人了。再說，我們和他們又沒有深仇大恨，等下我們分散上救生艙，我不信他們就會趕盡殺絕。」

　　可我相信，那些人已經瘋狂，他們什麼事情做不出來？小謹這麼說只是想安慰我吧？讓我和李漢臣逃生，他來抵擋那些人的攻擊。我覺得心口揪得很緊，緊得發疼，疼得我眼角的血管也跟著一跳一跳的。

　　3

　　小謹拉著我穿過長長的走廊。因為整條飛船的能源都調去支持護罩了，走廊裡只有一點綠瑩瑩的應急燈在照明。升降機也壞了，我們只好一路跑下舷梯。我跌跌絆絆的，如果不是小謹一直緊緊抓著我的手，我一定會從梯子上滾下去。

　　好長的一條路，似乎永遠也到不了頭。黑暗中回蕩著我們急促的呼吸聲。因為那些爆炸的衝擊，飛船的船體震盪著。

　　忽然船體重重地震了一下，我們被彈起來，又重重地落下，一下子摔得好像五臟六腑都挪了位置。小謹爬起來，半抱半扶著我繼續向前跑。沒跑多遠，又是一下劇烈的震動。

　　「護罩已經全毀了……」他沒有繼續說話，打開衣領上的聯絡器，簡單地說，「所有人上救生艙！重複一次，所有人上救生艙！」他說了這兩句話，拉著我繼續跑，腳步更快了。剛才那一下他摔得也不輕，走起路來有些不方便。我們跌跌撞撞跑到底艙。他在壁上按開一扇門，幾乎是將我推了進去。

　　「早知道會遇到這樣的事，這種救生艙應該多買幾個備著。」他動作很快，從櫃子裡扯出恒溫衣扔給我，一面給自己也套了一件，「快穿上，時間不多了！」

　　這種救生艙我也見過，外殼超強，有三級強盾保護系統，造價不菲。最重要的是，它有一個壓縮的能源系統可以支持長達二十分鐘的跳躍傳送。只是，因為造價高、成本高，這種只能裝進兩個標準體重成年人的天價救生艙，願意購買的人並不多。

　　「姐，快進去！」

　　「你呢？」

　　「那邊還有一艘救生艙，我去那邊！」

　　我拉住他的手，「那種只有彈射脫離母船功能是不是？那些人攻擊你，你怎麼辦？」

　　他緊緊地抱了我一下，低聲說：「人活百歲，也終有一別。我這些年在刀尖上打滾過日子，每一天都是撿來的。如果真是那樣，姐姐你要替我報仇，不讓我白死就行了！」

　　「小謹，有句話我一直想和你說。爸爸的事，當年的……那件事，是我對不起你。」

　　「姐姐，你別這樣說！快上去！我替你關艙門！」我固執地不動，看著他說：「你能原諒我嗎？」

　　他急著說：「我從來也沒有怪過你，快，快上去！」

　　我笑了笑，「那就行了，我就想聽你說這句話。」

　　我一掌劈下去，砍在他後腦的枕骨處。這一式還是父親教我們的，我記得很清楚。雖然很久沒有用過了，但是仍然沒有劈錯位置。只是用的力氣可能不夠，他大概昏迷不了多久就會醒過來。這就夠了。我需要的時間也不多。

　　二十分鐘就已經足夠了。我探身把他推進救生艙，簡單的控制面板上已經設定好了彈射方向和跳躍通道。李漢臣仍然昏迷未醒，飛船上的醫生說過，他主要是精神疲倦，生命並沒有危險。他被安全罩扣在椅子上，平靜得就像……睡著了。就像蜜月的第一天，我醒過來的時候看到他的樣子。那是我們不多的幾次同床共枕，那麼溫和，那麼甜蜜，相擁入睡。那……恐怕以後……也許已經不會再有以後了。我仔細看了他兩眼，看得很認真。我要把他牢牢記住，把他的輪廓和面容刻在心裡。我把小謹放到椅子上，吃力地給他扣好安全罩。然後按下了救生艙的自控程序，從外面關上艙門。

　　這一串動作雖然很費力，但是我卻像已經演習過許多次了一樣，做得從容不迫。救生艙馬上要彈射出去，我退回安全門外，透過上面的透明小窗，看著正在啟動的小艙。李漢臣、小謹，還有，我的兒子，他們是我在這世上最重要的親人。我深愛他們，我願意用我的一切力量來保護他們。所以，小謹，你要好好活下去。

　　我扶著牆壁，拖著步子，離開安全門，飛船又劇烈地震動了一下。然後，我聽到了清晰的、飛船外殼破裂的聲音。來不及了，要來不及了！小謹他們那艘救生艙已經彈射出去了吧？其他人呢？其他人也離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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