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海(92)_衛風

九二

　　3

　　還是他先鬆開手，拿了塊清潔巾替我擦了擦臉，連眼淚鼻涕帶臉上那不乾淨的化妝膏，擦完後，清潔巾上一塌糊塗，讓人看了噁心。

　　小謹這才問我：「姐，你怎麼在這裡……這個男人……」

　　我來不及問他這些年在做什麼，現在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抬手抓住他的手腕，「你，你快救救他！」

　　「他是……」他忽然說，「那些人為什麼要追殺你們？」

　　我胡亂地點頭，「他受傷了，很嚴重，有生命危險，你救救他。」

　　「好好，你別急，不要慌。」他說，「我馬上叫醫生來。你的體溫太低了，先離開這兒再說。」

　　我毫無真實感，緊緊抓著他的手不肯鬆開。似乎一鬆手，這一切都會失去。也許我沒有遇見他，這不過是我的幻覺。我幻想自己看到了弟弟，但其實什麼都沒有，我什麼也沒有看到。

　　我都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氣，到後來，他讓我坐下，給我穿了一件保溫衣，又拿來加熱器讓我握住的時候，才把我的手指從他的腕上輕輕掰開。他的手腕被我攥出了一圈深深的指痕，很快紅了起來，顏色紫得發青。

　　「疼嗎？」我輕聲問，還是覺得一切都不真實。甚至自己的聲音都很虛浮，飄忽忽地落不到實處。

　　「不疼的。」他坐到我面前，晃晃手腕，微笑著說，「等下擦一點藥膏就好了。不過啊，我還真不捨得消掉這印子呢。這是姐姐給我抓出來的，我得留一段時間——不然，我怕我會以為自己在做夢。」

　　我又想笑，又想哭。我們還真不愧是姐弟啊，連想法都很像。我也生怕自己是在做夢。

　　我沒有想過，我們會在這個地方，這個時候驀然相見。就像一場戲，就像一個夢，太沒有真實感。他讓人拿來熱飲。這艘飛船上也有醫生，趕過來替李漢臣檢查了傷勢。還好，檢查的結果是精神體力過度透支，還有就是因為外傷，都不是大問題。我松了一口氣，才感覺身體慢慢暖了起來，心裡也暖了起來。看著弟弟，一種酸澀溫熱的東西在胸口靜靜彌漫，充盈得快要溢了出來。我竟然很想哭。我也的確沒有控制住自己，眼眶發熱，鼻子發酸。我用袖子抹掉眼淚，可是一轉眼卻看到弟弟的眼圈也是紅紅的。

　　「那些人……」我想起剛才那一切，忍不住疑惑，「他們是什麼人？這……又是怎麼一回事？當時我們失散了之後，你去了哪裡？這些年，你是怎麼過來的？」

　　「姐姐你還是那麼愛問問題啊。」他說，「我也有好多問題想問你，當年的事，我們失散之後的事，你們的事……這一切的一切，我的疑問一點也不比你少啊。」

　　我失笑，同時，還是覺得很想哭。這種無法抑制的，令人心碎的酸楚感覺……當然，重逢是幸福的。只是，這幸福的滋味，是如此的複雜，如此的……苦多樂少。

　　有人走過來在他耳邊低聲說話，他的神情漸漸變了。那種帶著溫暖的、感動的、酸楚的神情，一點點被嚴肅和威嚴取代。這樣的弟弟對我來說是陌生的。我熟悉的他，還是個孩子。但是現在的他，卻是一個有擔當有能力的大人了。

　　「姐姐，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去就來。」

　　我站起身，「你等一等，是不是有麻煩？是因為我們的關係嗎？」

　　他略微猶豫，點了下頭說：「是的。那些人並不好惹，這裡不是我們的地盤。原來我是打算把惹來麻煩的人交出去的。他們現在來催了，可是我卻要變卦了呢。」

　　我有些不安，「會不會有危險，你……」

　　「他們的實力並不算很強，只是仗著人多，又在他們的勢力範圍，所以才跟我耍橫。其實他們也說了，是受人之托，同樣的委託我也收到過。姐姐，你們的麻煩不小呢。」

　　他轉身向外走，我想跟上去，卻被人攔住了。這些人一開始對我很兇惡，現在卻變得十分和氣了，「這位女士，剛才的事情既然是場誤會，還請您好好休息。這件事，相信我們老大會處理好的。」

　　如果說他們只是尋常的地痞，我絕不會相信。這些人組織嚴密，勢力龐大，他們……

　　那個人說話滴水不漏，雖然客氣有禮，但是攔阻我卻異常堅決，「請您好好休息，別的事情就先不要去擔心了。」

　　我也真的感覺很疲倦，問身邊的人小謹的事，他們全都閉緊了嘴，一問，搖頭三不知。我想請他們幫忙通個消息回帝都，可他們只聽著，卻不肯幫忙，看來他們對我們還是疑慮重重。看來只能等小謹回來再說了。李漢臣被人挪進了一隻便攜型的醫療艙裡。我坐在旁邊，眼睛盯著那醫療艙，心裡的疑問、不安、惶恐、擔憂……一層一層地堆疊著，意識越來越模糊，很快墜入了一片遙遠的黑暗中。

　　第三十四章絕地

　　他緊緊地抱了我一下，低聲說：「人活百歲，也終有一別。我這些年在刀尖上打滾過日子，每一天都是撿來的。如果真是那樣，姐姐你要替我報仇，不讓我白死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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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聞到了食物的香氣，久違的，雞湯麵條的香味。

　　我聽到小謹在喊：「喂，喂，開飯了！再不醒我都吃光了。」

　　我一時間想不起今世何世，今夕何夕，好像又回到了少女時代。父親不在家，小弟自己下廚做好吃的。那是假日的早上，窗紗擋住了日光，但是擋不住清脆的鳥兒的啼鳴聲。

　　「姐，該起來了。」

　　「讓我再睡會兒……」

　　「不能睡了，你快吃點東西，我有正事和你商量。」

　　我忽然間徹底醒了過來，這十年的時光像一道閃電在眼前閃過去。我歎了口氣，慢慢坐直身。我靠在一張沙發床上，身上蓋著一床保溫毯。小謹坐在桌子前，桌上放著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雞湯麵條。他朝我笑笑，「快吃吧，你睡了好半天了。」

　　我覺得自己的腳步還有點虛浮，坐下來，定了定神，問：「他呢？」

　　「在隔壁。」小謹說，「他……是我姐夫吧？」

　　我點點頭。

　　「真是複雜。」他說，「看來你的經歷比我的精彩多了。」

　　我挑起一筷子麵條，很香。很快，一大碗湯麵被我吃得精光，湯都沒剩下一滴。好像從來沒吃得這麼飽過，整個人都被填得滿滿的，甚至不能低頭，也不能動，否則那麵條湯就會從喉嚨裡面溢出來。剛才吃的時候一點都不覺得撐，現在開始覺得……自己好像比大象還要沉重結實。

　　「姐，你胃口真好。」

　　我笑。真的，吃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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