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海(50)_衛風

五〇

　　忽然一個小小的人影從屋裡奔出來，雖然個子小，可是跑得卻很快。我探頭向外看，是於昕。然後另一個人跟著追了出來，拉著他的手，兩個人你推我拉，似乎是在爭執。

　　兒子和于昕吵架了？他們怎麼會吵架？我從來沒有看過哪個孩子像他們這麼和睦過。

　　然後，小王子李帆也從房間裡出來，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那姿態似乎是怯生生地不敢上前。

　　我心裡忽然一動。這副情景……三個孩子……一個人孤單，兩個還好，三個就顯得太多。

　　我忽然想起從前，我和另外兩個女孩子。我們三個那時候何嘗不是親密友愛？但是後來卻是那樣的收場。雲芷……還有……程曉茶，她們都死了，只有我還活在這世上。

　　我的手指慢慢握緊了窗簾。這種事，可別在我兒子的身上再重演一次。友情這種東西很脆弱，人心又很難測。

　　「諾，怎麼了？」

　　喬喬在旁邊說：「你的樣子……有點嚇人啊。」

　　我轉過頭，「喬喬，你說得對，有些事情不得不防。」

　　它馬上說：「就是，聽我的一定沒錯。」

　　「你下去叫三個孩子上來，我找他們有點事情。」

　　喬喬挺痛快地答應一聲就下去了，也沒問我要做什麼。

　　「於昕，過來一下，阿姨有話和你說。」

　　於昕臉上有一種強作平靜的神情，看起來剛才他們的爭執著實不小。兒子站在一邊，有點小心翼翼地說：「媽媽，什麼事啊？」

　　我笑笑，「我得問問於昕，你怎麼欺負他了，回來好找你算賬。」

　　他有點扭捏，「我沒有啊……」

　　小王子李帆站在一邊，雲淡風輕，事不關己。

　　「那你們剛才在外面幹什麼呢？」

　　三個孩子像鋸了嘴的葫蘆一樣，沒一個說話。

　　不說是吧？我微笑，「再給一次機會，誰告訴我你們剛才在做什麼？」

　　三個人這時候倒很齊心，誰也不吭聲。

　　喬喬站在一邊乾著急，眼睛閃啊閃的，卻沒有辦法。

　　我抬抬手讓它先出去，轉頭笑眯眯地看著三個表面上鎮定、其實內心不安的孩子。於昕外柔內剛，兒子一副我誰也不怕的架勢。李帆看看我，垂下眼睛看著地面，三個孩子裡我最不熟的就是他。

　　2

　　喬喬端了茶點出來，給三個小的一人捧上一杯茶。

　　我笑微微地看著他們三人捧著茶，一人喝了一口。三人喝茶都不同，兒子是一口氣喝了大半杯，於昕喝一口，停下來，然後再喝一口。李帆則是一副貴族少爺的派頭，喝茶也講究姿勢，但並不刻意。

　　「好了，你們三個有沒有吵架，為什麼吵的，我現在可以不問了。不過如果你們在一起只會令彼此不愉快的話，那不如馬上分開。於昕呢，現在你可以去繼續上課，小白留下，李帆，你該回你媽媽那兒去了。」

　　三個孩子互相看看。李帆作為小王子，在這樣明顯的逐客令面前首先作出反應，放下茶杯說告辭。於昕的表情有點複雜，沒再看兒子一眼，轉身走了。小白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一副失落狀。

　　「好了，沒人了。說說你們怎麼了，搶玩具了嗎？」

　　「哪有。」他垂頭喪氣地坐在我旁邊，「媽，為什麼大家不能始終和和氣氣地在一起呢？」

　　他一副稚氣的表情說出如此老氣橫秋的話，我卻並不想笑。

　　「因為每個人都不同，每個人想要的東西也不同。你想要知心朋友，可是對方想要的也許是可以讓他放心信賴的依靠，或者是對方有值得自己結交的利益，你懂嗎？」

　　「我，我知道的。」兒子說，接著又立刻補充，「可是我相信於昕不是這樣的人。」

　　看他的眼神，那麼純淨清澈，我心裡歎氣，只是說：「我講個故事給你聽吧。」

　　「好。」

　　我想了一下，低聲說：「有一個小姑娘，她有兩個好朋友。一個長得很漂亮，不過心眼小，又有點過於虛榮。另一個呢，她家裡遭遇變故，只剩下她一個人，所以這個小姑娘把她帶回了自己家……」我講了幾句，忽然想起這情形和眼前何其相似。無依無靠的於昕，和明顯在擺王子派頭的李帆，還有我這個傻乎乎的天真兒子。

　　「她們三個人很要好，雖然小姑娘之間也難免鬧鬧脾氣，吵吵架，但終歸還是好朋友。她們一起長大。後來有一天，她們三個人同時遇到了一個人，那個人長得非常英俊，風度翩翩……三個女孩子，都喜歡上了他……」

　　那一天舞會的情形似乎還在眼前。旋轉的裙裾，醉人的眼光，水晶酒杯裡蕩漾著沙金色的酒液，優雅的音樂聲一直在回旋又回旋……

　　我一直覺得像是恍然如夢。於長秋，他的笑容，他眉梢眼角的沉靜與優雅，他風趣而又俊秀。每一個少女的憧憬裡，都是這樣一個完美的王子，然而現實總是殘酷的。

　　「三個人喜歡一個？」兒子苦惱了，「那怎麼辦？」

　　我苦笑，繼續講下去：「這位英俊少年對這個女孩子表示了親密的意思。她的兩個朋友，那個漂亮的十分生氣，和她吵了兩次架，幾乎要絕交了。那個無依無靠的朋友卻沒有表示出什麼，仍舊和以前一樣……她那時不太懂事，覺得愛情比朋友重要。但是事實上卻是，愛情是假的，靠不住的……那個人圖謀的並不是她的愛情，而是……」

　　而是她父親的名望地位，是她家庭能給他的幫助。父親不是她，不會天真輕信。然而她被愛情沖昏了頭，她的輕信和任性成了父親的軟肋，被人抓住了弱點而不得不與虎謀皮……那個人真是冷酷啊，一面說著溫柔的甜言蜜語，一面把她父親軟禁起來。父親傳出消息，讓她帶著小弟想辦法脫身。可是，她心裡卻還抱有一點可憐的幻想，認為也許一切都是誤會，他不是那樣的，一切都會過去，事情會好轉……

　　可是程曉茶出賣了他們。父親被殺了，小弟受了傷，失散了，她被關起來。之所以沒有立刻殺掉她，是因為於長秋還沒有得到他想要的。說不清楚，到底是於長秋的狠毒更讓她痛苦，還是程曉茶的背叛更讓她憎恨而心痛。

　　要不是雲芷……要不是雲芷救她，可能她早就死了。可是雲芷卻……死了。她那麼愛美，那麼講究，還有點潔癖，可是最後她死得那麼淒慘。就算是狠狠地替她報了仇，連同於長秋，連同程曉茶……連同那些傷害她父親弟弟的其他人一起都報復了，我依然不能對這段往事釋懷。

　　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每一夜都會噩夢連連，太多的鮮血，太多的死亡——她以為自己會瘋，逃不逃得了都一樣，不是被那些追緝她的人殺死，大概……自己也沒有活下去的動力。支持自己一直逃亡的，是雲芷最後和她說的話：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而後來，雖然是意外，可是，自己又擁有了一個親人。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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