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海(13)_衛風

一三

　　他靠在路邊的樹上，摸出一塊手帕遞給我。我看著他，沒有接。

　　「擦一擦吧，你一臉都是汗。」

　　是嗎？我也分不清自己臉上是汗還是濺上的水。

　　「是嗎？」他淡然地說，似乎我剛才說的只是天氣、風景那樣無關緊要的話題，「可是我沒感覺到你有殺氣。相信我，對這個我很敏銳，不然不可能活到現在。」

　　「是……我下不了手。」我輪流看著自己的兩個手掌，「而且，如果小白知道我做了這樣的事，我不知道他會怎樣。他那麼希望有一個父親，他也很喜歡你。如果我這樣做，也許他會恨我，也許，他會……」

　　他沒有做聲。

　　我拿著手帕，一遍遍擦著額頭，直到他按住我的手，「夠了，你太用力，已經擦紅了。」頓了一下，他問，「是什麼原因讓你想要殺我？」

　　我有點茫然地看著他，「因為……你這個人太執著。如果你想要達到一個目標，除非死亡，沒有什麼能阻止你。」可是不成。

　　那個念頭雖然瘋狂、危險，但是卻充滿誘惑力。如果他不存在，那麼，我現在的難題就一下子可以解決了。兒子不會有受到傷害的可能，我不用再苦苦思索他到底是什麼來歷，有什麼目的。我們的生活還會如以前一樣……但是那種事我做不了。

　　他扶住我，我才發現自己站都站不穩了。兩條腿好像都快支撐不了身體了。他用不容抗拒的口吻說：「過來坐下，你快暈倒了。」

　　暈倒？不，我沒那麼脆弱。有風吹過來，我發現自己背上全是冷汗。忽然打了個激靈，我一下子清醒過來。我剛才……我剛才想做什麼？我，想殺人？殺死孩子的父親，殺死眼前的人！這想法是怎麼鑽到我腦子裡來的？我差點癱在椅子裡，用手使勁兒地掐著另一隻手的虎口，希望自己更清醒些。

　　他在我旁邊坐下，拉過我那只正在盲目用力的手，緊緊握住。

　　「好了，人有時候總會有點莫名其妙的想法。你也只是想一想，又不會真的付諸行動。」他的聲音溫和平穩，「別再想了。」

　　我有點疑惑地看著他。是的，我太不冷靜了，現在我都不知道剛才那瘋狂的想法是哪來的。可是他的反應，卻未免太冷靜了。

　　他把手帕疊起來放在我衣袋裡，「好了，這樣東西，看來你比我更需要。剛才你說的話，有一句非常正確。我如果想達到一個目標，恐怕只有死亡才能阻止我。既然我們有這樣的共識，那麼，你覺得，我的提議，你還需要再考慮多久？」

　　我看著他，沒說話。他耐心地看著我。

　　「我不知道你究竟在怕什麼，怕到居然生出要謀殺我的念頭。我是兒子的父親，從血緣上來說，這世上我們是他最親近的人。我只想給你們幸福，相信我。」

　　是嗎？這世上，誰可以完全放心地去相信另一個人？我能夠相信他嗎？

　　2

　　上了磁浮車，我開始昏昏欲睡。很久以來，我一直坐在監視台前工作，體力不是一般的差。下午爬山，再加上精神緊張後的放鬆，疲倦的感覺排山倒海一樣砸下來。

　　車子停下來，我眨眨眼，看看外面的街景又看看他。這裡不是我住的地方。

　　「這兒是婚姻註冊處。」他打開車門，「我們八年前就應該來的地方，卻因為變故和戰亂，一直拖到了現在。」

　　我做個深呼吸。剛才在C區的山下，我最終點了頭。不過完全沒想到，他就這麼直接把車開到註冊處來了。我認為，點頭，和立刻執行，還是有差距的。

　　李漢臣認為，差距是有的，但是不應該無限制地擴大。有的事情，既然放在現在做和放在一年半載之後做，結果一樣，那麼完全可以省下中間那漫長的磨合與浪費的時間。

　　註冊處空蕩蕩的，一個人影也沒有。辦公的是智能電腦，但是它也十分冷落悠閒。我幾乎懷疑這裡是不是放了公休假。

　　「不用懷疑，雙文星的婚姻管理處從開始運作到現在，來這裡的人一共不到一百對。」門口一個穿制服的女人懶洋洋地走進來，「而且其中的六成是來辦理離婚手續的。」她看看我們，毫不客氣地說，「您二位是來做什麼的？我們快點開始辦理吧。」

　　她的潛臺詞大概是：你們是不是也是來離婚的？是就利索點兒，別磨磨嘰嘰。

　　李漢臣一笑，拿出兩個造型古老經典的小盒子，「你好，我們來辦理結婚手續。」

　　面前無精打采的女人立刻兩眼放光神采奕奕，臉上一瞬間堆滿了笑容，變化之快幾乎讓我的腦神經反應不過來。

　　「啊啊啊，歡迎歡迎，二位請這邊坐。要喝些什麼？茶？咖啡？話說我這裡還有宇宙源的新品牌飲料呢，二位不要客氣……」

　　對她的熱情我有點適應不良，李漢臣倒是沒什麼訝異。

　　我低聲問：「你什麼時候買的戒指？」

　　他同樣低聲說：「來找你們之前。事實上，已經準備了很多年。」

　　「啊，要知道，來這裡辦結婚註冊登記的人少之又少啊。而且，僅有的那麼幾回，我正好休假，我的同事在這裡辦理。啊，啊，這還是我頭一次經手結婚登記呢。」

　　呃？這也值得如此興奮嗎？事實證明，的確。

　　與我們兩個當事人相比，這位工作人員簡直熱情興奮得過了頭。滿面紅光，笑容不斷。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才是新娘呢。

　　「李漢臣先生，請問你願意……」

　　「我願意。」他乾脆地說。

　　辦事員不樂意了，「我還沒念完呢，你以為你在玩星智衝浪啊，這個不興搶答。」她興致勃勃地打算繼續念。李漢臣不緊不慢地說：「可我們都不是任何宗教教徒，您這裡也不是教堂或是其他什麼宗教場合，為什麼非要念這一通呢？」

　　她眉毛都打結了，「你這人怎麼回事啊？你是不是來結婚的？結婚是不是一件浪漫的鄭重的需要付出極大熱情和愛心的事？你們既然願意成為對方的正式合法伴侶，那麼，念一念誓詞向對方做一個保證，難道不是必須的也是應該做的事嗎？你看，這位小姐多麼的美麗，氣質多麼嫻雅，你們能夠相愛，進而結合，那是難得的緣分和際遇，你們應該……」

　　我不耐煩地打斷她，「麻煩您快一點，簽完字我還要回家陪兒子呢。」

　　「兒……呃，兒子？」顯然對面那一位的舌頭和腦筋同時打結了。

　　「對，所以麻煩你，最快速度，最快，明白嗎？」李漢臣向她微笑。

　　走出這幢建築的大門時，除了手上多了一個指環，我們和進去的時候沒有任何改變。這就已經結婚了？感覺……非常的不真實啊。

　　李漢臣打開車門，十分紳士地半躬身，「李太太，請上車。」

　　我有一種衝動——要是一巴掌抽在他臉上，他那張似乎永遠微笑的面具是不是會破掉，碎成一地小渣渣？不過，面具下面的他，會是什麼表情呢？

　　我的沉默不知道讓他聯想到什麼地方去了，李漢臣微笑著說：「要我抱你上車嗎？」

　　抱你個XX！我坐進車裡，扣上安全帶，等他發動的時候，老實不客氣地說：「你有多少錢？」

　　他眨了一下眼，「什麼？」

　　「別裝傻。現在我和你共享財產，你說說，你有多少錢？」

　　他笑，「為什麼不是你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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