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海(14)_衛風

一四

　　我抬起下巴，「按慣例，財產少的先說。」

　　他挑一挑眉，「財產……比較少的人，不是我吧？」

　　這個人怎麼搞不清狀況呢？

　　「你比我財產多？」

　　他笑，「從現在的情形看，是這樣。」

　　我說：「我有兒子，你有什麼？」

　　他的表情像是被揍了一拳，笑容僵了一刻，然後繼續笑，「是，你說得沒錯。我的卡片就在口袋裡，你插在車上的閱讀器裡就可以看到我的財產清單。當然，這上面只顯示賬戶裡的錢。一些產業是不會顯示的。」

　　我已經看到了上面的金額。

　　呼——很好，我很滿意。

　　「你的表情……讓我想起佩拉女士。」

　　我呵呵笑。不否認，我現在的確很想那麼做。

　　他做個了恐懼的表情，繼續開他的車。這時候的他看起來也沒有那樣的距離感了。

　　佩拉是個名女人，先後嫁了七八次，對方都在一年半年之中死於非命，結果她的財產則是成倍地增長……

　　「對了，回去後，誰來說？」

　　唔，我愣了一下。對兒子來說，這個消息是不是太突然了呢？答案是肯定的。我毫不猶豫，「我來說。」廢話，幹嗎要讓他來說？兒子是我的，就算現在結了婚，兒子還是我的！誰也別想改變這一點！

　　3

　　我做夢了。噩夢。我自己知道。這個夢已經很久沒來糾纏我了。自從兒子幼時第一次進入我的夢境開始，那些久遠的陰影就一下子全散去了。我一直覺得，這是兒子保護了我。那時候他路還走不穩，話也不大會說，可是他在夢裡面緊緊抱住我，然後，我就醒了過來。

　　我應該是這世上第一個知道兒子有這種能力的人，而兒子第一個進入的，也是我的夢境。兒子那時身體不是很好，我放心不下，夜裡總是抱著他睡。他離我最近，第一次迸發出能力的時候，還沒有現在這麼強，沒有這麼收控自如，很自然地，他進入的就是睡在他身旁的我的夢中。

　　而當我發現之後，驚惶而恐懼。這種力量絕不是好事。那時候聯邦的局勢也很不穩，就我所知，專門搜羅這些超能者的組織有不少，個個黑暗血腥。

　　然後，我帶著他躲到小行星上住了這麼多年，直到兒子確認可以控制自己的能力，我才辭掉那份工作，帶他出來。只是沒想到一出來就遇到這麼大的變化。

　　我在黑暗中睜開眼睛，屋頂的感應燈亮了起來。我摸了一下，臉上全是冷汗。

　　我起來給自己倒了杯水，坐在那裡發呆。逃了好久，還是逃不過，躲不開啊。

　　「媽？」

　　我猛然回過頭，兒子光著腳，穿著他那件印著小熊的睡衣，一邊揉眼一邊走進來。

　　「唔。」我含糊答應了一聲，「你怎麼醒了？」

　　他走過來坐在我身邊，「不知道怎麼就醒了，心怦怦跳。」

　　我攬著他，摸摸他的頭。

　　「媽，你和他真的結婚了嗎？」

　　我愣了一下，微笑著點點頭。

　　想到我們下午回來的時候，兒子聽到消息，那副吃驚到極點的神情，小嘴張得能塞下拳頭。眼睛睜得大大的，輪流打量我們兩個。

　　「媽。」

　　我回過神來，問他：「怎麼了？有話就說啊。」

　　他抓著我的一隻手，「我……有點害怕。」

　　我一愣。這孩子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為什麼？」

　　「我不知道。」他出了一會兒神，說，「外面是很好，有很多人，我坐在窗戶邊看一下午都覺得新奇，真的好多人……」

　　我心裡一酸。這孩子連看人都覺得是一樣很好的事情了。即使他在網遊中也可以得到一點友情，但那是假的，那些人離他太遠。遊戲畢竟是冰冷的，沒有真實感。

　　「外面真的很好，吃的東西也很多，有很大的湖泊，還有連綿的綠樹。我看著後面那一片綠色，感覺自己像是坐在一條船上，下面全是綠色的波浪……而且，還有，爸爸……」

　　他頓了一下，「可是，下午你們回來，說已經結婚了，我真的很，意外。我沒想到……」

　　我柔聲說：「這不是你希望的嗎？我以為你很喜歡他。」

　　「是，我很喜歡他。」他眼中流露出既堅強又脆弱的神情，「我一直覺得，父親這個稱謂，很神聖，也很重要……媽媽你真的很棒，你是天下最好的媽媽。所以，我對沒見過面的爸爸也一直抱著很大的期待，我想他一定也是個最棒的父親，所以你們才會生下我。」

　　「那……」我有點疑惑地看著他。

　　「現在我看到他啦，他是很好，高大，英俊，穩重，而且很幽默。就算他不說，我也看得出來，他是個有本事的人，他幾乎和我想像中的一模一樣。第一次見過他之後，我對著鏡子看了半天，原來我的相貌和他真的很像的……」

　　「我高興得要命，真的。我覺得我真幸福，我一心想見到他，然後就真的見到了，而且他那麼理想。」

　　他越是這樣說，我越覺得不安。

　　兒子喘了幾口氣，「可是下午你們回來的時候，你說你們結婚了，我們……正式地變成了一家人。我忽然，忽然覺得，我其實沒做好心理準備，忽然生命中就多了一個人，那個人的位置如此重要……」

　　我捧起他的小臉，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問：「別胡思亂想，安靜下來。好，深呼吸……你從來都不是個會無緣無故心慌害怕的孩子，你一向勇敢，你是媽媽的驕傲。我看著你一天天長大，健康，聰明，善良……你仔細想想，你是在害怕嗎？」

　　我期望他說他並不是害怕，他只是一時震驚。我答應李漢臣，一大半原因是因為，兒子一直都對這個父親，太期待了。難道這孩子要告訴我，他其實是葉公好龍？

　　他靜靜地坐在那兒，我也就安靜地等待著。

　　他忽然說：「媽，我知道我怕什麼。」

　　我看著他。

　　「我怕失去你。」

　　這個答案更讓我意外了。

　　他繼續說：「一直以來我們都只有對方，我只有媽媽，而媽媽也只有我，我們的生活裡沒有別人。遇到爸爸，我只想著我又多了一個親人。可是下午你們回來之後，告訴我你們結婚了，我第一個反應竟然不是高興……」他微微苦笑，這一刻他像個大孩子一樣，臉上現出了無奈和失落的神情，「我可沒有爸爸那麼會精打細算。到底他是個商人。我們變成一家人，他多了兩個家人，我們只多了一個，他佔便宜。而且，媽媽，變成了他的妻子……我一直只想著自己得到啦。可是現在一想，我得到的沒有他多，原有的卻被他分了一半……」

　　我簡直哭笑不得，這孩子這說的……

　　不過，我笑不出來。我只是把兒子緊緊抱住，就像他還是個小小嬰兒的時候那樣。

　　「不，你不會失去我，永遠都不會。」

　　以前看過許多資料，雌獸有了幼獸之後，對雄獸就像是對仇敵一樣提防兇狠。我理解，我現在真的很理解。李漢臣先生，婚姻可不是一件事的結束。正相反，這是一個全新的開始。

　　未來會走向哪裡，可由不得他一個人來操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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