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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七


  我不是沒動過這樣的念頭,特別是當去年那封栽贓信捅出來時,我真想殺了劉彊一了百了。那件事固然是劉荊做得不對,但是劉彊收到信後的反應超出常理,他馬上抓了使者,把信上交,他如果不是事先早就知道那封信不是他的舅舅所寫,而只是一封借刀殺人的偽信,他如何敢將這樣的罪證交給皇帝?他如何敢把自己舅舅全家的性命大公無私的交到皇帝手中?我不信他有這麼愚蠢,為了向皇帝表示自己的清白,不惜告發自己的親舅舅。

  劉彊一向不是個絕情的孩子,從小敦厚,為人膽小,無太多主見,擅於聽從旁人勸解。這樣的孩子,如果真收到一封號稱是舅舅給的密謀信,第一反應會是害怕,不敢當真成事,第二反應會是燒掉信件……但劉彊當時的反應顯然已經超出了他的性格,就好像當年推行度田時他讓劉莊故意搶了風頭一樣,告發栽贓信的背後,何嘗不是他們在反告劉荊呢?

  這樣的人,即使不是大奸大惡之人,即使他敦厚老實,但因為他是先帝長子,又擁有著前太子這個耀眼的光環,僅僅基於他的身份,便能被許多人趁此利用,而劉荊只是其中之一。

  劉彊不是禍首,但他卻是禍源!只有除了他,才能真正消除隱患,否則,以後會有更多個「劉荊」不斷的冒出來。

  我想過要除掉劉彊,這個念頭在我腦子裡盤恒了無數個煎熬的日子,但我只要想到劉秀的臨終囑託,心腸便再也硬不起來了。最終,我放走了劉彊,讓他和他的兄弟們一樣,回到自己的封國。

  「皇帝知道麼?」

  鄧禹不答,呼吸聲漸漸急促。

  「皇帝他知道麼?」我繼續追問。

  「別問了……」他喘氣,很無奈的看著我,「知道與不知道,都不重要……」

  「我……」一口氣噎在心裡,只是覺得疼,疼得難以呼吸。

  「我就是……不想讓你再操心……你還是這麼傻啊,為什麼……為什麼不能糊塗一點呢?試著放手吧……要相信天子,他可是……你和光武帝的兒子啊……」

  我腦子一片空白,無助又彷徨的看著他。

  鄧禹沖我虛軟的一笑:「你……你……」他忽然說不出話來,聲音憋在喉嚨裡,嘴唇嚅動,卻一個音都發不出來。

  我又驚又急,連忙半爬上床,把耳朵附在他嘴邊,緊張的直掉眼淚:「你想說什麼……我聽著呢……」

  等了片刻,除了粗重的呼吸聲,卻仍是聽不到一個字,我急得汗都滴下來了。倏地,我右側臉頰一涼,柔軟卻微冷的唇瓣貼著我的鬢角滑過。

  我悚然一驚,錯愕的轉過頭來。他睜著眼,心滿意足的笑了,但笑了沒多久,眼神卻又迅速黯淡下去。

  「麗華……」他低聲喚我。

  我沒回答。

  「麗華……」聲音裡透著哀求。

  我心一軟,輕輕「嗯」了聲。

  「麗華……」他仿佛沒有聽到,仍是繼續一遍又一遍的喊著我的名字,「麗華……麗華……麗華……」

  聲音越來越低,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裡,他忽然笑著閉上了眼:「年少時,我以為那是四年,如今才知,那其實就是一生……」

  我靜靜的守在他的床邊,無聲的落下淚來。

  屋子裡很靜,能聽到夏蟬的呱雜訊,我仿佛回到了那個炎熱沉悶的午後,當我揉著惺忪的睡眼從午睡中醒來時,那個幘巾束髮的俊美少年手持黏蟬的網兜,傻兮兮的站在我的窗外,汗流浹背,烈日下的笑容卻依然燦若星辰。

  「鄧禹……」我低聲念著他的名字,「你怎麼那麼傻?」

  他靜靜的躺在床上,無聲無息的仿佛睡著了一般。

  「你才是……真正的大傻瓜……」我捧著他的臉頰,眼淚一滴又一滴的滾落在他臉上,有一滴滴在了他蒼白的唇上,很快滑入他的口中。我顫抖著在他額頭親了一下,繼而是面頰,最後是冰冷的唇……

  年少時,我們以為那是四年,卻不知,那其實就是一生。

  §朱雀卷 第七章 此愛綿綿無絕期 麗華

  永平元年夏五月,高密侯鄧禹薨,終年五十七歲,諡號元侯。

  五月廿二,東海王劉彊薨,臨終前上疏謝恩:「臣蒙恩得備蕃輔,特受二國,宮室禮樂,事事殊異,巍巍無量,訖無報稱。而自修不謹,連年被疾,為朝廷憂念。皇太后、陛下哀憐臣彊,感動發中,數遣使者太醫令丞方伎道術,絡驛不絕。臣伏惟厚恩,不知所言。臣內自省視,氣力羸劣,日夜浸困,終不復望見闕庭,奉承帷幄,孤負重恩,銜恨黃泉。身既夭命孤弱,複為皇太后、陛下憂慮,誠悲誠臱。息政,小人也,猥當襲臣後,必非所以全利之也。誠願還東海郡。天恩湣哀,以臣無男之故,處臣三女小國侯,此臣宿昔常計。今天下新罹大憂,惟陛下加供養皇太后,數進禦餐。臣強困劣,言不能盡意。願並謝諸王,不意永不復相見也。」

  字字血淚,令見者傷心,難以自抑。遺書中劉彊謹小慎微的婉言提到他子嗣稀少,男丁薄弱,希望能將之前劉秀多賞的封地退出,讓還未成年的兒子劉政帶著家人退回到原來的東海郡去,他的真正用意無非是想以己命換得家人平安。

  劉彊的喪禮辦得異常隆重,除了我親自帶著皇帝出城至津門亭舉哀外,皇帝還特命司空馮魴持節,前往魯城治喪,破例詔令楚王劉英、趙王劉栩、北海王劉興、沘陽公主劉丘前去奔喪弔唁。劉莊本來還讓淯陽公主劉禮劉隨劉丘一塊去魯城,但是劉禮劉以身懷有孕的說辭拒絕,只轉托平時交情最好的館陶公主劉紅夫代替前往。

  我並不清楚鄧禹到底用了什麼法子逼死了劉彊,但是看到這樣的遺書,除了感到愧疚外,實在想不出別的。我曾答應劉秀儘量保全他的子嗣,但這場奪嫡之戰仍是比我意料中的要來得殘酷數倍,最後到底還是傷了很多人。

  縱觀劉彊這一生,最悲哀的就是做了太子,使他成為這場政治爭鬥中最不幸的犧牲品。

  政治,如此殘酷,如此絕情……叫人不忍卻又無可奈何。

  每每看著御座上的皇帝,看著他越來越成熟的運用帝王心術,將文武百官、天下民生一一操縱在手中,我除了唏噓之外,只剩下無言的感慨。

  七月,馬武等人攻打西羌頗見成效,但是拘禁在河南宮裡的劉荊卻又開始不安分起來。經過劉彊之死後的我,在某種程度上早已領悟到這個國家的第二代漢帝,性情上絕對與他的父親天差地別,就如同以前常將劉秀的政治手腕比作是武當太極,那劉莊就是實打實的少林絕學。

  兩個都是我的兒子,即使劉荊不爭氣,倒行逆施,可他畢竟還是我的兒子,我沒辦法眼睜睜的看著他成為第二個劉彊。

  「我不管你要怎麼當這個天子,但凡我在的一天,你都別再叫我看到你們兄弟相殘!除非你現在就想氣死我!」

  劉莊雖然強悍,但對我還是極為孝順,我不再插手國事,幸而陰家也從不涉足朝政,現在想想,愈發覺得陰識當初的決策有多英明,預見性准得叫人生畏。

  劉荊最終被改封為廣陵王,即日前往封地就國。

  原先的山陽國距離雒陽八百一十裡,廣陵離雒陽卻翻了一倍不止,整整一千六百四十裡,差不多相等于現代的江蘇一代。這樣的沿海地帶,在現代看來是座非常富饒的城市,但在兩千年前的漢代,那裡瘴氣重,濕氣濃,根本不適宜生活,基本屬於蠻荒地界。

  我雖然心疼劉荊,但是想到他的所作所為,又忍不住生氣,劉莊不殺他,已是法外開恩,顧惜了手足之情。

  是年,好畤侯耿弇、朗陵侯臧宮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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