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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五


  紗南一怔,隨即答道:「東閣櫃子上格是鎖著的,鑰匙不在奴婢這兒,太后可是交給馬貴人保管了?」

  我搖了搖頭,顫巍巍的起身,抖抖瑟瑟的爬到床上,然後在床頭的暗格裡一通摸索,最後摸出一把黑沉沉的鑰匙。那一刻我居然沒勇氣去細看,直接遞給紗南:「拿去……」

  紗南接過鑰匙,在我身後玩笑似的調侃:「太后藏了什麼好東西呢?那櫃子裡頭原來滿當當的裝了你娘家給的陪嫁,這麼些年,你老讓奴婢開櫃子取東西打賞人,櫃子都快搬空了——原來還有好寶貝藏著呢。」

  我沒回頭,沒好氣的啐道:「叫你去拿就去拿唄,哪來那麼多廢話!」

  紗南察言觀色,馬上聽出不對勁,收了聲,轉身就走。腳步聲快到門口時,我打了個激靈,神經質的喊了聲:「慢!」

  紗南停了下來。

  我胸口憋得透不過氣來,用力吸了口氣,才萬般艱澀的開口:「取了匣子,不必拿回來給我,直接叫人送到高密侯府去。記住,叮囑送去的人,一定要交到高密侯手裡,不得假他人之手轉交……」

  「諾。」

  「等等!」我仍是不放心,轉過身,直視紗南,「還是你親自走這一趟,旁人我不放心。記得要高密侯親自打開匣子,你等他看過東西後就回來,不必等答覆,也不需轉告任何話!」

  「諾。」不管我用意為何,紗南懂得規矩,不該問的絕對不問。

  她走後,我待在房間裡坐立難安,宮女伺侯我吃宵夜,我也是食不知味。大約到二更天時分,紗南才回來。

  「匣子交到高密侯手上了,東西也打開看了,高密侯一句話都沒說,奴婢交了差便直接回來了。」

  心裡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聽了紗南的話,忽然平靜下來,像是亂到了極處,心境卻是空了。於是淡然一笑:「已經很晚了,趕緊回房睡覺去吧。」

  ***

  一宿無眠,腦子裡渾渾噩噩的想起了很多片段。

  明明上了年紀,明明有些事情距離現在已經過了很長很長的一段漫長歲月,但是那些零碎的片段卻能夠清晰如昨般的印在腦海裡。

  天濛濛亮的時候,聽到大長秋的聲音在門外小心翼翼地詢問:「太后可起了?」

  我一個激靈睜開眼,嗓子裡幹得像火在燒:「什麼事?」

  外頭聽到我的問話,起了一陣騷亂,有三四名宮女趕緊進來伺侯,大長秋在外頭回道:「高密侯宮外求見!」

  宮女正遞了熱帕子給我擦臉,聽到這句我閃了神,帕子沒接牢,叭嗒掉在地上。

  我在宣德殿南側的廡廊下接見了鄧禹。旭日才從地平線上升起來,加上廡廊前後通風,坐在廊下也不覺得氣悶。這些年,我時常看見鄧禹,只是大多數情況都是在節慶朝賀上打個照面,更多時候甚至只是在熙熙攘攘的人堆裡遠遠驚鴻一瞥。次數並不多,每回都覺得他變得厲害,特別是這幾年,鬚髮半白,明顯見老。

  我想,這種情況不僅他是如此,比他小兩歲的我亦是如此。

  歲月催人老,轉眼,我們兩個都已是白髮蒼蒼的老人了。

  鄧禹穿著素色襌衣,迎面走來時,寬大的衣袍被風吹得鼓了起來,兩袖盈風,他整個人看似要迎風飛到天上去一般。

  「高密侯臣禹拜見太后!」

  我眯起眼,鄧禹離得遠,我竟無法看清他的臉。寬綽的廡廊下,故人相見,卻礙於身份有別,尊卑中透著濃烈的尷尬。

  紗南機靈,使眼色將廊下的宮女黃門統統帶走,退到十丈之外的天井中去等候,如此一來,既不違禮制又能暢所欲言。

  廡廊下只剩下我和鄧禹,我欲言又止,不知道該如何啟口打破僵局,只得尷尬的將目光投放在遠處十幾個黃門宮女身上。

  猶豫間,忽然覺察鄧禹靠了過來,離我居然只有數步之遙。我猛然一驚,忙指著面前的蒲席:「請坐!」

  他依言坐下,卻在坐下前把席子挪近了些,這下我跟他之間的距離近得幾乎促膝可碰。我有些慌亂,他卻毫不在意,坐下後,雙目平視,一瞬不瞬的盯著我看,那個眼神說不出的怪異,似要將我看穿。

  過了好一會兒,他忽然咧嘴一笑,因為笑得突然,我根本就沒心理準備,考慮過各種各樣的開場白,卻萬萬沒想到他會沖著我笑。他這一笑,我下意識的便也回了他一個笑容,兩人同時笑了起來,尷尬的氣氛居然一掃而空。

  他從袖管內取出一樣東西遞了給我,我迷迷糊糊的伸手接過,低頭一看,卻是半支白玉斷釵。我心裡一涼,脫口道:「你不願意?」

  他仍是看著我笑,只是笑容裡多了一份難以描述的酸楚,像是在笑我,又像是在笑自己。

  話一出口,我便後悔的只想咬掉自己的舌頭。當初鄧禹送了這支半釵,允諾無論何時何地,只要我願意都會帶我離開……可是如今滄海桑田,我卻要用這半釵之約來央求他答應其他的事。

  卑鄙如我,又有何面目問他願不願意呢?

  正羞愧難當,鄧禹當著我的面伸出左手,掌心竟然也躺了半支斷釵。他一言不發的將兩股斷釵拼在一起,冰冷的玉器碰撞,發出一聲碎冰般的「喀」——分離了三十四年的白玉釵終於合到了一起。

  鄧禹癡癡的望著席上的那支玉釵,眼神又愛又痛,半晌後,他逕自離席起身。

  我抬起頭,呆呆的仰望於他。

  「傾禹所有,允你今日分釵之約,一生無悔!」他淡淡的念了句,稍頓,稽首向我深深一拜,鄭重的說出四字,「如爾所願!」

  旋身,離去。

  廡廊的風勢強勁,衣袂在裂帛般的呼嘯聲下颯颯作響,那個振袖欲飛的卓然姿態漸行漸遠,逐漸淡化成一個模糊的輪廓。那個瞬間,我的心口異常脹痛,眼眶不自覺的濕了。

  §朱雀卷 第七章 此愛綿綿無絕期 四年

  中元二年四月廿四,新帝劉莊詔曰:「予未小子,奉承聖業,夙夜震畏,不敢荒寧。先帝受命中興,德侔帝王,協和萬邦,假於上下,懷柔百神,惠於鰥、寡。朕承大運,繼體守文,不知稼穡之艱難,懼有廢失。聖恩遺戒,顧重天下,以元元為首。公卿百僚,將何以輔朕不逮?其賜天下男子爵,人二級;三老、孝悌、力田人三級;爵過公乘,得移與子若同產、同產子;及流人無名數欲自占者人一級;鰥、寡、孤、獨、篤癃粟,人十斛。其施刑及郡國徒,在中元元年四月己卯赦前所犯而後捕系者,悉免其刑。又邊人遭亂為內郡人妻,在己卯赦前,一切遣還邊,恣其所樂。中二千石下至黃綬,貶秩贖論者,悉皆複秩還贖。方今上無天子,下無方伯,若涉淵水而無舟楫。夫萬乘至重而壯者慮輕,實賴有德左右小子。高密侯禹,元功之首;東平王蒼,寬博有謀;並可以受六尺之托,臨大節而不撓。其以禹為太傅,蒼為驃騎將軍。大尉憙告諡南郊,司徒欣奉安梓宮,司空魴將校複土。其封憙為節鄉侯,欣為安鄉侯,魴為楊邑侯。」

  劉秀在位時,為掣肘三公,所以對三公絕不另外封侯。劉莊即位後打破劉秀的慣例,將三公封了侯,卻另外捧出了一個驃騎將軍置於三公之上——方法雖不同,用意卻是一樣的。

  劉蒼數番謙辭,都被劉莊攔了下來,不僅如此,劉莊又特別下詔,令劉蒼設立單獨的驃騎將軍府,可任命長史、掾史等官員四十人,且位在三公之上,真正使劉蒼居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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