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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四


  「啪!」一記耳光甩在臉上,將他打得一個趔趄,險些趴在地上。我尤不解恨,抬腿一腳踹在他胸口,「你這個孽障——」

  劉荊跪在地上,不躲不閃,被我踢了個正著,卻仍是神情倔強的高昂著頭顱。他的臉上被我撓出的五指印通紅,顴骨瘀青紅腫。

  長這麼大,除了小時候他們調皮淘氣得太過分時我會用藤條抽打他們的手心外,我從沒動過他們一下,雖有痛駡,卻從沒像現在打得這般狠,更何況如今劉荊早已成人,早有了自己的兒女。

  我氣得頭暈眼花,手指指向他,直戳到他的腦門:「你……腦子裡裝的難道全是豆腐渣?你到底想做什麼?寫匿名信栽贓嫁禍,東海王到底還是你的大哥,雖非一母所生,總也是你的兄長,你難道要害死他不成?」

  我對劉荊又打又罵,劉莊不勸也不拉,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裡看著,臉色肅然,目光深邃,喜怒難辨。影士的調查結果固然讓我傷心欲絕,但我也實在不願看到自己的兒子自相殘殺,所以雖然恨到極處,言語間卻仍是有所維護。

  實指望他能有所悔悟,將錯就錯,向自己的皇帝哥哥認個錯,可沒想到他根本不領我的情,反而昂著頭,冷笑道:「同樣是父皇母后的兒子,憑什麼四哥能當皇帝?論長相,諸子中我最肖似父皇,我哪點輸給四哥?為什麼我只能做人臣,他卻能繼承父皇的衣缽,成為人主?」

  腦袋轟地聲炸了,血液逆流,手腳發冷。

  我千方百計替他掩飾,騙劉莊同時也是在騙自己,總希望能給劉荊的逆行編造一個解釋的藉口,一個讓我不至於絕望到心碎的藉口。

  然而……為什麼非要這麼殘酷的講出來?為什麼非要讓我親身面對這樣殘酷的真相?

  我提防郭聖通的兒子們,提防郭氏外戚,小心謹慎的提防了十幾年,防他們心生貳心,防他們勢力坐大,防他們打著前太子的旗號東山再起……我防這防那,防東防西,唯獨忘了防自己的兒子!

  右手舉起,又無力的垂下,全身顫慄。

  劉荊滿臉傲氣,全然不知悔過的表情再次刺上我的心。

  我只覺得萬念俱灰,傷心到了極處,腳下一個踉蹌,整個人癱坐在地上。

  「若早知生你出來如此不孝,不如不生……」我放聲大哭,滿心的絕望。

  劉荊雖然倔強傲氣,但見我哭得傷心,也不免有所動容。劉莊緩步走到我跟前,跪下道:「母后,事已至此,傷心無用啊。」

  他說話語氣平靜,毫無波瀾,似乎不帶絲毫個人情緒。我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戰,猝然抬頭:「你想做什麼?」

  劉莊深吸口氣,瞥了眼劉荊,神情已不像剛才那般冷淡,只是難免疲憊與惆悵:「朕又能怎樣?母后在擔心什麼呢?他是朕的胞弟,他有錯,朕這個做兄長的也有責任……」他攙扶著我從地上站了起來,「母后放寬心吧,兒子知道該怎麼做,這件事交給朕來處理。」

  我驚疑不定,既痛恨劉荊大逆不道,又擔心劉莊會對自己的兄弟秉公辦理,內心矛盾,猶如放在火上煎熬一般。

  ***

  劉莊將這件事秘而不宣,不過劉荊罪孽深重,雖念及手足之情,不予追究,卻仍是將他調離皇宮,勒令其住到河南宮去,出入都有人嚴加看管。

  三月初五,是出殯的正日。夜漏二十刻,由東園匠人抬著皇帝靈柩上了靈車,太僕禦者駕駛四輪殯車,身邊站立頭戴黃金面具的方相,殯車上插著「天子之柩」的旌旗。

  靈車上縛著六根白絲挽成的挽繩,長約三十丈,每根挽繩由五十人牽引。大駕儀仗出城廓,一路往原陵而去,那一日,舉城嗚咽,哀號漫天,天上飄著小雨,似乎連天都在哭泣。

  東園匠將靈柩抬入地宮,又將隨葬明器一一擺入,隨葬品五花八門,吃的、穿的、用的,應有盡有,一切仿照生前所需安置,雖多卻都不精貴,沒有一件奢華之物。擺到最後,我揮了揮手,示意列在儀仗最後的幾十輛輜車上前。東園匠人以及隨行武士數十人一起動手,在眾人困惑的注視下將車上裝載的一千餘冊《尋漢記》盡數搬入地宮。

  光武帝終於永眠於枕河蹬山的原陵,墓道合攏的那一霎,我沒有流淚,只是對著原陵呢喃的應下承諾。

  「後會有期……」

  §朱雀卷 第七章 此愛綿綿無絕期 分釵

  喪禮完後,劉彊、劉輔、劉英等人開始陸續返回封國,許胭脂以楚太后的身份跟隨她的兒子回楚國,頤養天年。胭脂臨走時,到我宮裡請辭,我沒見她,她跪在殿門口千恩萬謝,聲淚俱下,執著的隔著兩道門給我磕了頭、謝了恩後,才離開了這個困守了她三十幾年的皇宮。

  藩王們雖然順利離去,但出了劉荊那件事,即使對外刻意隱瞞,也免不了流言四起。經此一鬧,新帝雖然即位登基,但能否如同先帝一樣將朝中的那般老臣操控自如,盡在掌握,還需要一個艱辛的磨合期。

  新帝要培養自己的領導班子成員,同時也要與老臣們融合,新舊交替的時代,極大的考驗著一個帝王堅忍的素質和強勁的手腕。

  劉莊的脾氣有點像我,年輕氣盛,幹什麼事都風風火火、雷厲風行,眼裡摻不得一粒沙子。這樣的行事作風,適合嚴打整風,卻不適合現在這個過渡階段。

  一個月下來,劉莊瘦了許多。但他一日不開口,我便一日不聞不問,終於有一天他下朝後直奔西宮,雖然仍是什麼話都沒有,但他卻忽然像小時候那樣,把頭枕上我的膝頭。

  我輕輕撫摸著他的頭髮,扶他直身,替他將頭上的通天冠戴正,憐惜之情溢於言表:「你首先要摸清楚他們的意圖,然後才可以和他們討價還價……一味強來,豈不是只會讓他們對你這位天子失望麼?一旦少了他們的扶持,後果是什麼,你應該也是清楚的。所以,有時候脾氣還是收斂些,多想想你父皇以前是如何應付他們的。做皇帝,和大臣們打交道,也是門學問呢。」

  劉莊彷徨而惆悵的歎氣,眼中有了受挫後的鬱結與不甘。

  看他愁眉不展的樣子,我真替他心疼,忍不住歎道:「你弟弟……荊兒不爭氣,不代表著你的弟弟都不爭氣,你考慮下看看。」

  他緩緩點頭:「朕有想過,但即使讓劉蒼幫朕,一些老臣也未必肯真心相信朕,全力輔佐……」說到這裡,他恨恨的以拳砸掌,「那幫狡猾的老東西,跟朕虛與委蛇,總有一天朕非……」

  「孩子話!」我搖了搖頭,好氣又好笑。

  劉莊赧然一笑:「唉,朕也知這只能在母后跟前說說氣話而已。」他頓了頓,「其實……朕不是沒經過深思熟慮,放眼滿朝文武,若論資,論功勳,論威望,再無一人能出高密侯之右。朕幼時還曾蒙他授業,高密侯有多少能耐,朕深信不疑。而且鄧家有子十三人,個個德才兼備,皆可為朝廷所用。朕有心請高密侯輔佐朝政,相信高密侯一出,諸事皆可平,但他卻以年事已高為由謝絕,朕現在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劉莊和我說話的當口,恰好馬澄前來請安,她竟也是一臉憂鬱,滿腹心事,但她隱藏得極好,面上淡淡的,既保持著守孝時應有的節制,又不缺兒媳侍奉婆母應有的柔順。

  我和他倆閒聊扯了小半個時辰,馬澄見我神情疲倦,便巧妙的使了眼色給劉莊,二人極有默契的一起告退。

  他倆走後,我失神的坐在榻上一動不動,連紗南何時走到我跟前的都沒留意到。

  紗南喊了好幾聲,我才回過神來,詫異的反問:「你說什麼?」

  「眼見得天要黑了,太官打聽你今晚宵夜要吃什麼,他那邊好先預備食材。」

  我無意識的「哦」了聲,仍是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心裡百轉千折,思緒紛亂。我又憋了好一會兒,才抬頭對紗南說道:「你到雲台廣德殿去,把東閣櫃子上格裡的一隻妝奩匣子給我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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