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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三


  「好,永遠在一起!」夢境裡,他緊緊抱著我,語音哽咽,情難自抑。

  子女齊聚滿堂,跪了一地,每個人都在哭泣,卻又像是帶著一種難以描述的欣喜。

  「可算清醒了。」太醫令噓歎著抹了把額頭的汗。

  我趴在劉秀的肩上,舉目掃視,紗南端著一隻盌跪爬上床:「娘娘用些巾羹吧,熬稀了,正好潤胃。」她含著熱淚,用木勺舀了勺遞到我嘴邊。

  我下意識的往後躲,無力的呻吟:「拿開……」

  紗南哭笑不得,劉莊走了過來:「我來吧。」接過木盌後,跪著爬上床膝行向我靠近。

  我只覺得眼前金星亂撞,滿心困惑,使勁全身力氣,我推開劉秀,瞪著眼仔細看了看,他形容雖然憔悴,卻目光清淨。

  「這是……怎麼回事?」勉強說出這六個字,我胸口一陣發悶,險些緩不過勁來。

  劉秀輕輕噓了聲,安撫道:「別說話,好好休息。」

  劉莊舀了勺子遞到我唇邊,含淚顫道:「娘,沒事了,父皇無恙,已經醒來了,你吃點東西吧。」

  我又驚又喜,迷惘的轉頭去看劉秀,只見他靠在軟枕上,雖然滿身疲憊,卻是非常真實的正瞅著我吟吟而笑。我兀自不信,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臉,啞然:「我不是在做夢吧?」

  邊上有人噗嗤一笑,但轉瞬已鼻音濃重的哭喊:「母后,這是真的,父皇昨天就醒了,你也要快快好起來!」

  目光從義王身上移開,我看了看中禮、紅夫、劉蒼……一個個看過去,每個人眼睛都是紅紅的,淚光中情不自禁的帶著一抹欣喜。我長長的松了口氣,身子一軟,往後倒去,幸而紗南眼明手快的接住了我,與此同時劉秀也緊張的伸出了手。

  我順勢握住劉秀遞來的手,未語淚先流。雙手交握,劉秀懂我心意,輕聲說了三個字:「捨不得……」

  ***

  靠著自身堅強的意志力,劉秀的病情一天天好轉起來。而我,因為只是體力透支造成的昏厥,所以一旦恢復進食,身體自然比他好得要快很多。六月十四,尚在病中的劉秀任命廣漢郡太守蔡茂為大司徒,太僕朱浮為大司空。六月十六,從交阯前線聞訊趕回的劉隆,以功補過,被封為驃騎將軍,代理大司馬之職——這個位置,原本劉秀有意留給陰興,卻被他以無功無德之名謙遜卻堅決的推辭。

  從鬼門關轉了一圈回來後,我和劉秀皆平添了一分惜福感恩之心,回首往事,滄桑廿載。

  期間有官吏上奏,皇長子東海王既已成年,理當令其往封地東海居住,不應滯留京都,別居雒陽北宮的東海王府。這之後,朝廷上蠢蠢欲動,有不少廢太子党眾紛紛要求劉彊就國,劉秀就此事與我商議。

  就目前形勢看,為了鞏固皇太子的地位,防患未然,最好的辦法是將廢後與廢太子的勢力連根拔起、一網打盡、斬草除根、永絕後患——歷朝歷代的廢後哪一個不是最終跟隨政治勢力的破滅而灰飛煙滅?但劉秀是絕對做不出殺子滅孫這樣滅絕人倫之事,他不是漢武帝劉徹,能不顧親情,狠心將衛子夫連同衛太子全族殺個精光。既如此,若想保住劉莊的地位,我們要做的,必然也得動足腦筋。

  我的想法其實很簡單,既然誅殺不能,那便唯有禁錮——封國那麼遠,一旦把人放了出去,離開雒陽,身為皇子的藩王們會在背地裡搗鼓出什麼樣的事來,誰也吃不准。

  「既放不得……那便懷柔重賞吧。」我歎了口氣,說出自己的看法,「也希望他們能夠有些自覺,懂得收斂。」

  只要他們不步步進逼、欺人太甚,處事低調不張揚,我也並非是沒有容人之量的。只要他們乖乖的,不要總想著一些不該想的……

  「除了賞賜外,朕還想……將郭況提升為九卿……」

  我蹙眉,情緒中瞬間流露一絲不滿,但轉眼瞧見對面斜躺在床上的劉秀笑得甚是淡定,腦中靈光閃過,已然明瞭,不禁嗔笑:「虧你想得出。」

  劉秀見我不反對,便笑著招來代卬,擬下詔書,一一交代。

  六月十九,建武帝下詔將劉輔從中山王的封邑改封為沛王,放出宮去,與母郭聖通一併住在北宮,郭聖通改稱「沛太后」。與此同時,大加厚賞郭況,官封大鴻臚。

  大鴻臚這個職位,位於九卿之一,官秩為中兩千石,名頭聽起來的確不錯,主管的卻是諸侯及四方歸附的蠻夷。只要是有關諸侯藩王的事都歸大鴻臚管,除此之外,還兼管四方夷狄來朝進貢的使者以及那些在京充當質子的諸侯子弟。

  郭聖通的五個皇子既是藩王,又是質子,讓郭況當這個大鴻臚看管外甥再好不過。這算是一種提醒,也算是一種警示,讓那些得了封邑卻暫時無法就國的皇子,有所自覺,假如藩王在京有所錯失,追究起責任來首當其衝的便是大鴻臚。

  郭況升為九卿之一,外人瞧著感覺是皇帝顧念舊情——郭聖通雖然被廢,郭家卻仍得到異常榮寵,大病初愈後的皇帝數次臨幸郭況府邸,賞賜金帛,豐盛莫比,以至於百姓給郭況家送了個響亮的外號——金穴!

  聖寵如斯,京師民聲無不稱讚天子有情有義,是位寬厚仁君!

  §朱雀卷 第五章 留靈修兮憺忘歸 外交

  建武二十年秋,九月裡伏波將軍馬援從交阯班師回京,從交阯帶回一尊高三尺五寸、圍四尺五寸的銅馬,此馬乃用在南方繳獲的駱越銅鼓所鑄,意義非凡。劉秀分外歡喜,將銅馬立于宣德殿下。不出兩月,因烏桓、匈奴屢次犯邊,匈奴甚至頻頻襲擊天水、扶風、上黨各郡縣,不斷滋擾邊塞百姓,馬援再次主動請戰,劉秀恩准。

  馬援出發時,劉秀命文武百官送行,據聞當時梁松、竇固二人在其列。

  早年因為內亂,無論從軍隊兵力還是民生國情,剛剛建立的漢朝都不足以應付周邊的少數民族,特別是匈奴。為此,劉秀採用的仍是忍辱負重的懷柔政策,建武六年,委派歸德侯劉颯出使匈奴,饋贈大量金錢,當時匈奴單于對使者傲慢無禮,劉秀絲毫不動聲色,待之如初。

  到了十二年,留守五原的盧芳部下隨昱歸降了漢廷,逼得盧芳捨棄輜重,僅餘十來騎人馬逃入匈奴。盧芳的勢力瓦解雖是好事,卻也在某種程度上造成了北方各郡的漢軍被迫與匈奴正面接觸,兵戎相向。至那以後,匈奴向河東等地大舉入侵,漢軍的守軍根本無力抵擋。

  迫于匈奴南犯的強大壓力,劉秀採取的措施是重兵設防,遷徙邊民。

  在較短的時間內,劉秀調集了大量的軍隊,在北方各郡構築防線,這條向內地收縮的防禦線貫穿了西河、渭橋、河上、安邑、太遠、井陘、中山、鄴城等地,綿延數千里——當時朝廷正分封功臣,以卸甲收兵權,但杜茂、馬武、朱祜、馬成、王常、王霸等人卻仍駐防在在這道防禦線上,抵擋外敵入侵。因為國家才剛剛收復江山,所以重心必須首要放置在恢復經濟生產上面,而漢室兵力有限,實在無力控制廣闊的邊遠地區,為此劉秀審時度勢,採取退避三舍的防禦戰略,陸續放棄幽州、並州一部分土地,將那裡的居民遷徙到內地居住。

  馬援駐守北方邊境後,曾于建武二十一年秋率三千人主動向烏桓進攻,可惜無所收穫。而遼東郡守祭肜,卻打敗了一萬餘鮮卑騎兵,這一仗直打得鮮卑再不敢靠近邊塞。

  這一年的冬天,匈奴再度襲擊了上穀、中山兩郡,馬援率眾誓死抵抗。

  就在匈奴和漢頻頻發生摩擦和激戰之際,西域各國卻因為忍受不了莎車王的騷擾,而紛紛向漢廷求助。

  西域位於大漢的西北方,對於漢廷而言,西域距離原本便隔得甚遠,如今為了應付匈奴,更是放棄了北面的幽州、並州的一些土地,造成匈奴進一步深入。西域境內的車師前、鄯善、焉耆、精絕、龜茲等十八個小國懼怕被強大的莎車國吞併,於是期盼著中國能伸出援手。他們各自將自己的王子遣送到雒陽充當質子,表示只要中國肯出兵,在西域設置都護府,使得莎車國不敢再在西域稱王稱霸,有妄動之念,那他們便願意從此向中國俯首稱臣。

  面對這樣的請求,朝臣們有人認為是天上掉餡餅的大好事,有人則不以為然,以泱泱大國自居,聲稱不必將那些蠻邦小國放在眼中。

  這是一項涉及國家政治外交的決策,公卿們討論了無數次,也沒有得出最終的結論。而十八國質子的相繼抵達,倒是著實忙壞了大鴻臚郭況,質子們皆是帶著珠寶進朝貢奉的,僕從多則數十人,少則也有十餘人,這一併加在一起,需得安置的人口委實不少。再加上連日降雪,天氣驟冷,少不得又得添置衣物棉被,炭爐柴火之類日需用品。

  相對於朝廷上的火熱朝天,劉秀的反應似乎稍顯冷淡了點。我冷眼旁觀,即使他不開口表態,於他心中所想也能明瞭幾分。

  這一日風雪交加,我一手牽著劉綬,一手牽著劉禮劉,從西宮往雲台殿走去,這一路雖有廡廊遮掩,卻仍被劈面的雪片兒刮得迷了眼。兩個孩子倒是不亦樂乎,面對白茫茫的雪景分外雀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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