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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二


  「又睡著了呢,怎麼那麼貪睡?你還說今年是我的整歲,要替我做大壽的!怎麼能耍賴呢?」低低的歎了口氣,我寵溺的呢喃,「睡熟的樣子,還真像個孩子呢。」我撫摸著他的臉頰,手指滑過那熟悉的五官輪廓,貪婪的望著他,然後俯身在他蒼白的唇上用力吻下,深深吸吮。

  淚水,順著鼻樑,最終滑入口中。舌尖舔嘗到的,是一種決絕的心痛。

  天色大亮,陸續有太醫進來問診,方丞一如既往的拿著藥方交給藥丞督管太醫煎藥,然後將熬好的湯藥交給代卬,按例,作為近侍的中常侍會先嘗過藥,再喂給皇帝服用。我直接省了這道環節,無論是嘗藥還是喂藥,都由我親力親為,我不願假手他人。

  劉秀在與生命賽跑,我在和他賽跑,不管他打算跑去哪,我都已決定要和他永遠在一起,並肩作戰,永不分離。

  從日升到日落,劉秀再次昏睡了十三個時辰,第二天天亮,我正累得歪在床側蜷縮休息,忽然感覺有人在邊上盯著我看,我一個激靈,從昏沉中跳了起來。眼皮才勉強撐開,便聽到有個聲音沙啞的在笑:「這回蚊子該咬你了!」

  我眨了眨眼,瞪著空洞的眼睛,好半天才對上焦距,看清楚面前的人影。

  「秀兒!」

  他平躺在床上,顴骨處有一抹異樣的緋紅,眼線眯成一道縫,笑得十分惹人心疼。

  「你好了?」我又驚又喜,劉秀的精神不錯,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是個重症垂危的病人。

  嘴角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他的笑容還是那麼迷人,我歡喜得險些要跳起來。他卻突然握住我的手,輕輕捏了捏,很小聲的說:「幫我做件事。」

  我愣住,總覺得他的語氣不同尋常。

  「把太子和陰興喊來,朕……有話要說……」

  刹那間,像是被人兜頭潑了一盆冰水,心裡凍得結成了厚厚的冰。我神志恍惚的看著他,他的眼神慢慢轉變成一種尖銳的疼痛,不舍與無奈像許許多多糾纏交錯的荊棘,緊緊的勒住了我,讓我痛得無法呼吸。

  紗南就守在門外,她很快轉告大長秋,大長秋分別派人傳喚皇太子和侍中陰興。劉莊正守在雲台的側殿,所以聞訊趕來得十分迅速。

  劉秀極力保持清醒,等到陰興氣喘吁吁從宮外趕到廣德殿,已是過了半個時辰後。這半個時辰內劉秀只略略對劉莊說了兩三句話,他似乎一直在等……維持著僅剩的體力,苦等……

  這段時間,我已說不上是悲傷還是哀痛,心裡麻木得已經體會不到任何感覺,劉秀緊緊握著我的手,使我不再感到害怕,情緒也漸漸恢復平靜。

  「君陵……」劉秀伸出手,才半個多月工夫,手腕便足足細了一圈,腕骨棱棱突起,他用手顫巍巍的指了指跪在床側的劉莊,「這孩子天賦聰穎,稟性純善……朕不擔心他將來不會做一個好皇帝,只是他現在年紀尚小,偶爾難免會使小性兒。做皇帝的兒子或許能使性兒,但是假如做皇帝,行事往往身不由已,萬萬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兒來,當心懷天下,多為社稷蒼生著想……你是他的親舅舅,從小看著他長大,他的稟性你最熟知,你的為人朕也最熟知,所以……所以……朕今天便將他託付給你了!」

  陰興從進殿開始臉色就一直陰沉著的,等到劉秀強撐著一口氣說完,他的表情已變了數變。劉秀吩咐代卬將剛才的話記錄下來,這才大大喘了口氣。我在他頸下塞了只軟枕,讓他將身體的重量靠在我的身上,我從背後支撐住他。

  劉莊嗚咽聲逐漸響起,這個時候,他更像是個無助的孩子,雖然打小就出類拔萃,才智過人,但他畢竟也才是個虛歲十七的少年。在父母眼中,孩子永遠只是孩子,永遠有操不完的心。

  陰興叩拜:「陛下!恕臣……恕臣不敢從命,臣無才無德,如何輔佐太子殿下?陛下不以臣外戚之身,委以重用,臣感激涕零。既如此,陛下何不將太子託付皇后娘娘照拂更為妥貼?」

  我微微一笑,搶在劉秀之前答道:「本宮無法照拂太子!」

  我說得很冷靜,陰興一愣之際,劉莊已膝行到床前,放聲嚎啕大哭。陰興與我目光對視,我不閃不避,對他頷首:「陽兒以後就拜託給你了,我相信你和大哥不會辜負陛下與我的期望!」

  「皇……皇后!」

  我的手在腰間一陣摸索,最後用力摘下系在腰上的辟邪掛墜,遞給陰興:「這個……物歸原主!我希望……它會庇護我的孩兒,保佑漢室!」

  「皇后——」陰興顫慄的大叫。

  我嘴角含笑,目光平靜:「弟弟,請你帶你外甥出去,我和陛下……還有些體己話要說。」

  陰興顫抖的接過那枚辟邪令,雙手握拳,沉痛的彎腰跪伏。劉莊哭得聲音都啞了,遲遲不肯離去,嘴裡只是喊著「父皇」、「母后」,一聲聲撕心裂肺,催人斷腸。

  我不忍再看,撇開頭揮揮手,示意陰興趕緊拖他出去。大長秋與中常侍代卬等人皆是機敏之輩,馬上配合默契的將殿內的閒雜人等全部清離,但又不敢當真走遠,於是成堆人都擠在寢室的外間候著等動靜。

  我知道他們心裡都在想些什麼,但我不在乎,經過剛才那番折騰,劉秀似乎累了,躺在我懷裡沉沉的闔上雙目。

  我輕輕的抱住他,嘴唇貼附在他的耳邊,細語呢喃:「秀兒,天這麼熱,你一直這麼睡下去,連澡都懶得洗,嗯……你身上都有味了……」我咯咯一笑,「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嫌棄你!我很好吧?你如果肯親親我,我便給你撓背!」

  他沒有反應,我嘴角抽動一下,哂笑:「我跟你說哦,這輩子你能娶到我,可真是你最大福分!你要懂得惜福,要記得永遠對我好,知道麼?」我把手伸進他的衣領,熟練的替他抓撓背部。他很瘦,背上沒有多少肉,我不敢撓太用力,只是輕輕的上下來回撓騷,邊撓邊問,就好像平日那樣與他彼此閒聊,「舒服吧?舒服的話要記得說出來啊,我告訴你啊,還是照老規矩辦,我給你撓多久,你要翻倍撓還給我……嗯,還要再給我捶腿……」

  眼淚潸然而下,我沒有哭出聲來,一邊流著眼淚,一邊笑著繼續和他說著話:「我這麼好,你怎麼能離開我呢?你年紀不小了,離了我你可怎麼辦?找不到東西怎麼辦?誰陪你聊天?誰給你撓癢?所以啊,你怎麼能離開我呢?你去哪不得帶上我呢?你說是不是?我最瞭解你了……你捨不得丟下我的……就像我也最捨不得你,我們兩個……怎麼能夠分開呢?怎麼能夠……分開……」

  殿外陽光明媚,我和劉秀的影子重合在一起,被拖曳出老長老長。那影子從房間的左邊一點點的移到右邊,我僵直的坐在床上,懷裡緊緊抱著我這一生摯愛的男人,不停的與他說著話,仿佛他也正在與我說著話一樣。

  §朱雀卷 第五章 留靈修兮憺忘歸 金穴

  六月初八,人人都道皇帝不行了,私底下連棺槨都已預備下,還有人上奏擇地趕造壽陵,忙得跟什麼似的。那頭東海王劉彊也帶著同胞兄弟進來問安,卻被擋在了寢室外,只在外間,隔著竹簾子給父皇磕頭盡孝。我倒也沒分什麼彼此,連皇太子也一併趕了出去,不讓在跟前伺候。

  聽說外頭已經連棺槨都備妥後,我開始絕食,誰勸都不理,皇太子、東海王等十名皇子跪在殿外哭求,我只讓紗南轉了六個字:「生同衾死同穴!」

  這句話一轉出去,殿外霎時響起一片嗚咽之聲,我抱著劉秀一坐就是一天,紗南帶著小黃門送膳食進來,我只取了米粥,細細的喂給劉秀,其他的碰都不碰。

  如此過了兩日,我腹中空空,餓得連胳膊都抬不起來,最後只得渾身無力的躺倒在劉秀身側。起初我還能側著頭一直看著他,又撐了兩日,神志卻逐漸渾噩起來,反復做著同樣一個夢,夢裡依稀看到劉秀竟好了,身上的黃疸熱毒也退了,開始由小黃門進些米粥,太醫道喜,室內跪滿了人。

  我也覺得很高興,流著淚卻說不出一句話,很想抱住劉秀放聲大哭,可渾身無力到連大哭的氣力也沒有了,只能默默無聲的淌著眼淚,心裡卻是無限歡喜的。

  但我也知道這終究不過是場夢境罷了!

  漢人崇尚的靈魂不滅,究竟是真是假?如果這種信仰是真的,那麼死亡並不代表結束,也許我死了,便能永遠和劉秀在一起了。不僅如此,那些曾經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們,又能重新聚在一起……每每想到這裡,我都會感到一股輕鬆的愉悅包圍著自己。

  秀兒,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秀兒……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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