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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一


  「你說……什麼?」嘴角抽動,我居然笑了起來,一滴淚從我的眼角滑落,我笑著說,「衡兒是不是又淘氣了?你別生氣,等他醒了,我好好教訓他!」

  「我對不住你和孩子……我救不了他!」

  「你胡說什麼!」我突然拔高音,尖叫道,「我的衡兒只是睡著了!他睡著了!他睡著了!」

  太醫們忽然嘩啦啦的一起跪下,連同屋內屋外的宮女黃門:「請陛下與陰貴人節哀,臨淮公已薨!」

  「你們胡說什麼!」看著滿地的人影,我怒吼著,憤怒的指著他們,「知道胡說八道的下場是什麼嗎?你們一個個的……都想死嗎?你們……」

  胸口像是有把火在熊熊燃燒,這把火一直燒到了我的喉嚨裡,我啞著聲尖叫,當火燒到極處,心裡又像是突然冒出一股寒意,冷得我渾身發抖,全身像被凍住了似的。我的尖叫聲被凍在了喉嚨裡,紗南抱住我的腰,想將我拖開,我掙扎著,發瘋般的撲向那個已經沒了體溫,不再抽搐的孩子。

  可我最終沒能成功,許多人圍了上來,哭著勸著將我拉開,把我從偏殿抬了出去,我仰著頭,看到劉秀像是石化成陶俑般,紋絲不動的跪在床上,緊緊的抱著兒子——那個活了還不滿四周歲的小人兒,那個愛纏著我講故事的小人兒,那個唱哈巴狗會忘詞的小人兒,那個會說長大了抱我們的小人兒……那個我十月懷胎生下,視若生命的小人兒。

  「我的衡兒——」

  暈過去的那一刻,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我聽不見任何聲音,看不到任何東西,然而卻異常清楚的知道,我的心裡有塊地方缺失了,再也填補不回來。

  衡兒!我的寶貝兒……

  §朱雀卷 第四章 何當共剪西窗燭 真相

  建武十七年六月廿九,臨淮公劉衡薨,賜諡曰「懷」。

  按照《周書》中對諡號的解釋,「懷,思也,慈仁短折曰懷」。《尚書》記載,「傳以壽為百二十年,短者半之,為未六十;折又半,為三十」,然而我的衡兒卻僅僅活了三十年的十分之一。

  我整日以淚洗面,夜裡躺下也像是一直都醒著,白天醒著時又像是在做夢。起初幾日,我連身邊的人都不大認得,恍惚中似乎看到劉秀帶著劉陽、義王等一干兒女站在我面前,那些孩子抱著我不是哭就是叫,但到底說了些什麼,我卻都記不起來了。

  按照風俗,夭折的孩子置於甕棺,不入成人墓穴,僅得一席之地叢葬於家族墓室之間。劉秀的先人皆安葬在老家章陵,所以不只太常、宗正贊同將劉衡的甕棺遷往章陵安置,就連皇后也表示暑熱夏季,宜及早遷葬。

  等我恢復清醒,在眾人的寬撫下勉強打起些精神時,劉衡的喪葬事宜已經安置妥當,因為是殤亡的小孩子,所以即使是臨淮懷公,也並不值得大操大辦。喪儀辦得極為低調,派了些人把孩子的甕棺帶去章陵安葬,這事就算了了。

  整個夏天,我待在寂靜的西宮裡沒有邁出大門一步,每天都在那裡癡癡的想,所謂的喪事根本沒有存在過,所以我的衡兒指不定還在宮裡某個地方跟我躲著貓貓,等我去找他……找到他的時候,他又會像以前一樣,扯著我的胳膊,用那口齒不清的語調對我說:「娘,再玩一遍!我們再玩一遍……你還來找我,好不好?」

  這段時間,皖城被叛民李廣攻陷,劉秀不得不抽身忙著調派虎賁中郎將馬援、驃騎將軍段志率兵前往討伐。這場戰事一直拖到九月,才總算以攻破皖城,斬殺李廣的結局告終。

  劉衡的死只在朝廷內外掀起了一點漣漪,但遵循兄弟悌禮,本已提上議程的皇太子成人冠禮因此暫緩延後。劉衡死後百日,宮內上下除服,那點小小漣漪終於擴散淡化,朝廷內外恢復如常。

  除服後,還是紗南提醒我,應該趁著這個時候將陳敏的婚事給辦了,畢竟已經拖了好幾月。我也知道這其實是紗南好心,希望我能找些事做,分散些思子之情,不至於每日待在宮裡胡思亂想。

  我欣然默許,於是禮家納征,下了十萬錢做聘禮,婚禮的日期也定了下來,就選在十月初三。可真到了那一日,劉陽卻突然跑來告訴我,陳敏不見了。

  據劉陽描述,打從前天便沒有人再見過陳敏了,平時她在跟前服侍,除了出入更衣間,她都遵從我的指令,不離劉陽左右。陳敏失蹤後劉陽雖然覺得奇怪,卻並沒有驚動外人,等了一日仍不見她蹤影後,還曾派人來我宮裡問過紗南。只是他們暗地裡將皇宮搜了個遍,也沒找到陳敏的蹤影。

  眼看日已中天,我萬萬沒想到這場婚禮進行到此,竟然會搞成新娘落跑收場,不由又氣又急:「她這是在胡鬧什麼?

  紗南急忙按住我:「她不是愛胡鬧的女子,貴人應該信得過她的為人。」

  我雖病癒,到底體虛,一時間火氣上來,胸口竟覺得發悶,仍是忿忿難平:「傳辟邪令,若是皇宮裡頭找不到她,那就翻遍全城,即使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給我挖出來!」

  我說的也是一時的氣話,當時只考慮到婚禮無法如期舉行,沒法給禮家一個交代,所以特別惱火。哪知一語成讖,翌日有影士回報已找到陳敏的下落,紗南一大早就急匆匆的離開了西宮,一直忙到晌午才回來。

  「人呢?」

  紗南的臉色不大好看,杵在門口半天也沒答覆一句話。

  我不禁來氣:「怎麼?她不敢來見我了?既然做得出,又豈會怕我責駡?她若是不想嫁給禮震,當初大可直接……」

  「她死了。」

  我一愣,底下的話盡數噎在喉嚨裡。

  紗南雙手握了握拳,抬頭又重複了一遍,字字清晰:「陳敏死了!」

  「什麼?」我倒吸一口冷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死……了?怎麼……怎麼回事?」

  「辟邪令下,全城影士搜尋,最後在廣陽門附近的一口水井中找到了她……」

  我又是一震:「水井?」

  「是!井水源自洛水,井口窄而井腹深,若非陳敏會些武藝,臨死用刀釘入井壁,使自己懸于井中,她的屍身一旦沉入井底,任是影士再有通天徹地之能,只要洛水水位一日不退便始終難以發覺。可真要等到井水下降,屍身只怕也早化作白骨了。」

  我忽然覺得紗南是在講一個離奇的故事,而不是在描述陳敏的悲慘遭遇。紗南雖然面色發白,可講解的每句話每個字都異常清晰,絲毫沒有摻雜個人感情,這個時候的尉遲紗南看上去是如此陌生,那種堅忍冷漠的表情,已經不再是一名普通宮女,而是變身成了一名死士。

  我突然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能讓紗南有如此表現的,必然事關重大。陳敏的死透著蹊蹺,這件事絕對沒有那麼簡單。

  「說下去!你們都查到了什麼?」我站起身來,聲音不由自主的開始顫抖。

  也許,陳敏之死只是個引子,由這個引子開始,將牽扯出一長串觸目驚心的內幕。

  「陳敏失蹤後,我們在東海公的寢宮外找到一些打鬥的痕跡,循著那些細微的血跡,一路追出皇宮,最後獵犬把我們帶到了廣陽門。陳敏有令在身,需不離東海公左右,不可能貿然追敵出宮。那口井位於廣陽門附近,地處偏僻,卻也不是無人取水的廢井,她在落井之前顯然還活著,也不可能是自己要跳井尋短見。所以,父親與眾位叔伯分析後,認為對方劫持陳敏出城未果,最後就地將她推落井中滅口的可能性最大。」

  我抿緊唇不出聲,紗南飛快的瞟了我一眼,繼續往下說:「她真正死因是失血過多,血盡人亡……但是屍體的姿勢很是奇怪,她一隻手抓著匕首,另一隻手手心裡攥著一把縫衣針,另外在她頭頂發叢裡,也找到了一些針,針尖已入腦髓……」

  我如遭雷殛,好半天才從齒縫裡擠出一句森冷的話:「你想告訴我什麼?」

  紗南忽然跪下叩首,哽聲:「不是奴婢要告訴貴人什麼,而是陳敏拼死要告訴貴人什麼!」

  她伸出手來,掌心的十餘枚明晃晃的繡針刺痛了我的眼睛,我退後一步,瞪著那些針,只覺得那樣雪亮的顏色正噬人般的從她掌心跳起來,一頭紮進我的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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