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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九


  歐陽歙死於獄中的當日,由我親筆所書的一份密函經紗南的手遞出宮牆,再由尉遲峻面呈到了陳元手中。

  翌日,陳元上疏替歐陽歙鳴冤追訟,言辭懇切,聲淚俱下。劉秀雖未赦免歐陽歙罪責,卻也法外開恩,下賜棺木、印綬,賻縑三千匹。這樣的結果雖未盡如人意,卻到底讓歐陽門下學徒忿忿的心也收斂了不少。

  「這套先抑後揚的計策真是不錯。」陰興面上淡淡的,他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即使我做得再好,也休想換來他一聲讚歎。

  「只是陛下與我,各取所需罷了。」

  「貴人精神雖然不錯,面色卻還不是很好,平時還是多注意休息,不要太操勞為好。」

  我一頓,萬萬沒想到他會突然說出這麼句體貼人的話來,再打量他的神色,卻仍是冷冷淡淡,這副性子倒和紗南如出一轍。

  我收了竹卷,在床角尋了個義王練習女紅時縫製的靠枕墊著臂膀,懶洋洋的歪著半邊身子,似笑非笑的盯著他。

  陰興見我目不轉睛的直視於他,居然羞赧的撇開頭去,悶聲:「舞陰長公主與梁統世子來往頗多,你也得注意些。」

  「嗯?」

  「若是可以,不妨讓陛下許了這門親事。梁統在河西那幫臣僚士大夫中頗有聲望,若能與梁家結為姻親……」

  我打斷他:「義王年紀尚小,這事先順其自然吧。等她及笄成人,愛不愛下嫁梁松,都隨了她。」

  「兒女婚姻,事關重大,如何能隨了孩子的意?」陰興不滿的提高音量。

  我不鹹不淡的說:「當年大哥如何待我的親事,如今我也不過是依樣畫葫罷了,難道我畫得不像麼?」

  陰興面色大變,無語凝咽,默默的垂下頭去。

  我乾笑兩聲,緩和氣氛的打起了圓場:「說到親事,我倒想起一件事來。君陵,你可見過那個禮震?」

  「沒有。」陰興不解的看我一眼,又馬上將目光投向紗南。

  紗南隨即答道:「奴婢不曾見過,但父親曾向奴婢描述過,稱此人相貌俊朗,頗有正氣。」

  「哦?能得子山如此贊許,應該不會相差太大。」

  陰興見我笑得怪異,不由狐疑道:「可是又有了什麼主意?」

  「此人有情有義,若為夫婿,想必婚姻當諧。」我垂目輕語,「陳敏年歲不小了……」

  §朱雀卷 第三章 陷之死地然後生 趙憙

  繼歐陽歙之後,扯出來的第二位權貴人物乃是宗室劉隆。更始元年,劉秀持節北上,劉隆毅然棄官追到射犬投奔,他的妻子兒女當時都安置在洛陽。兩年後,劉隆隨馮異攻打洛陽,共拒朱鮪、李軼,李軼卻因此將他的妻兒盡數殺害。

  平心而論,劉隆對漢室江山所做出的貢獻和犧牲是不容忽視與抹殺的,他是功臣的代表,建武十三年的增邑,被封為竟陵侯。劉秀作為建武帝,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能夠捨得棄掉這只卒子,我作為東海公的母親陰貴人,卻不能不出面保他。

  是時,十二月初,皇后郭聖通臨產,誕下嫡皇女。我借此授意朱祜等一班老臣上疏求情,最終這次因度田不實,舞弊貪污者十餘人誅死,唯獨劉隆以功臣之名,僥倖留下一條性命,貶為庶民。

  建武十五年十二月廿七,關內侯戴涉繼歐陽歙之後被任命為大司徒。同年,安平侯蓋延薨。

  建武十六年九月,河南尹張伋,以及其他各郡太守十余人,被指控丈量田畝舞弊,逮捕下獄,全部處死。

  為了將度田令有效的實施下去,劉秀使用了前所未有的強硬手段,打擊目標相當明確,先從位高權重的三公之一的歐陽歙下手,再是宗室代表劉隆,最後是相當於現代省長級別的太守以及相當於首都市市長的河南尹。各個級別的政客,盡數囊括其中,一時間,建武帝淩厲且堅決的手段讓朝廷內外臣僚皆是驚懼莫名。

  劉秀採用這等嚴刑酷法,殺了一批最典型的官吏代表,雖然有利於君主專制,卻無法解決度田的根本問題,反而加劇激化了矛盾。各郡國不斷有百姓受不了因為度田造成的盤剝而奮起造反,除了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外,一些中小富豪地主也紛紛叛亂,抵抗中央的度田令。青州、徐州、幽州,冀州四處,尤為嚴重。

  劉秀肩上的壓力空前巨大,一面要推行度田,嚴打貪官污吏,一面又要派兵到各郡國征剿叛軍亂民。

  我雖然隱匿內宮,深居簡出,然而無論宮內還是宮外所發生的動向,卻是了若指掌。劉秀其實對自己殺了那麼多官吏一直耿耿于懷,他本不是個心狠毒辣之輩,雖然處在他這樣一國之君的地位,厲刑已是無法避免的一種手段。

  他在我面前有時候長籲短歎,黯然神傷,我審度著滿朝如今能稱得上兩袖清風,與度田無利益之妨,置身事外之人除馬援外,再無第二位合適人選,便讓馬援伺機開導,但似乎收效甚微,劉秀在短短的半年內遽然蒼老。

  十二月初六,才剛滿四十五周歲的劉秀,雙鬢如雪,除了笑起時還保持著一份永恆不變的純真外,他看上去已宛若一位垂暮老者。

  瘦削,清臒,蒼白,憔悴……

  我心疼他,疼得一宿宿的難以入眠,卻只能看著那長燃不熄的宮燈一遍遍的垂淚,恨自己沒能力能夠幫到他。

  他到底做錯了什麼?要將一個國家的重擔如此殘酷的壓在他瘦骨棱棱的肩膀上!如果當初沒有劉縯南陽起兵,他是不是就不用承受這些?他是不是能夠快快樂樂的在鄉下稼穡為樂?

  作為農夫,他的責任僅僅是養活他的家人;可現在成了皇帝,責任卻是要養活全天下的人!這樣的責任太重,太重了……

  ***

  大雪漫漫,新的一年來臨,元旦的喜氣沒能化開嚴寒的冰凍。建武十七年正月,上天送給劉秀第一份殘酷的新年禮物——趙公劉良病逝!

  劉秀九歲喪父,之後他便被母親送到了蕭縣,由叔父劉良撫養。可以說他的啟蒙導師正是劉良。劉良對他的涵義已不僅僅是叔侄的關係,在劉秀心裡劉良勝於父親。

  如今,在這樣一個風雨飄搖的艱難時刻,劉良撒手人寰,劉秀再一次遭到親人離去的打擊。從劉良病中、彌留、離世到最後出殯,劉秀皆親歷親為。

  「別難過了,老人家年紀大了,這是難免的。」見他愁眉不展,我心裡難受卻不敢有所表露,只得強顏歡笑的勸慰,「我聽說叔父臨終尚有遺願?」

  劉秀神色一黯,長長的歎了口氣:「懷縣大姓李子春的兩個孫兒殺人害命,被懷縣縣令趙憙追查,那二人遂自殺,李子春亦被抓捕下獄。這事朕去年早有耳聞,李子春此人結交皇親國戚,當時雒陽京中替他求情之人不下數十人,皆被趙憙擋了回來。如今叔父臨終求情,要朕饒了李子春一命,你說這……」

  李子春的案子發生在懷縣,我雖有聞,瞭解卻並不深。劉秀這兩年為了度田,吏法甚嚴,我知道他早已心力交瘁,實在不忍他在情與法之間再兩難下去,於是勸道:「法不可不遵,但殺人害命的是他的兩個孫子,又不是他本人。要我說,李子春罪不當死,最多也就追究一個督導不嚴之罪。李子春在牢裡也有段日子了,這份罪也抵得過了。」

  「麗華。」他伸手摟我入懷,我順勢坐在他的腿上,「朕很想當個好皇帝……」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別太累了,你也該放鬆一下。趙憙這人不錯,辦事神速,將這樣的人才困在一個小小懷縣做縣令未免太屈才了。」

  「嗯。」他低下頭,將耳朵貼在我高高隆起的腹部。

  「平原眼下盜匪猖獗,不妨升遷他去做平原郡太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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