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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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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方落,劉秀已沉沉的笑了起來,連帶著我腹中的胎兒也興奮得踢騰起來:「你啊你……」 「我怎麼啦?」我被孩子踢得難受,不自覺的提高了嗓音,蹙起眉頭。 他抬起頭,在我眉心上落下一吻:「公卿若有你一半聰明,朕不知能省卻多少心思。」 「他們哪裡不聰明了?只是他們的聰明都用在別處了。」說到這裡,不禁動了情,心酸得幾欲落淚,「你瞧瞧你,都累成什麼樣了?」 哽咽,我咬著唇撇過頭去,不讓他看我欲哭的難過表情。他卻捧起我的臉頰,扳正了,與我對視。視線一觸到他花白的髮絲,含在眼眶中的淚水潸然落下,連眨眼的罅隙都沒有。 「你即將臨盆,老是落淚對眼睛不好。快別哭了……」他替我擦眼淚,捧著我的臉細細端詳,「眼睛紅紅的,你晚上在床上總是翻來覆去,是不是孩子壓著你難受?」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緊緊貼在自己的臉上,淚流得更猛了:「你最近總說頭暈,你怎麼不先顧及你自個兒的身體啊,你要再這麼拼命,累垮了怎麼辦?」 「不哭,不哭……妊婦果然愛哭。」他親吻著我的眼瞼,吻去我的眼淚,「老讓我這麼吃你的眼淚可不行啊。」 我忍俊不禁,流著淚笑了出來,伸手捶他:「沒個正經,都一大把年紀了,還不知羞。」 我從他腿上撐著要起身,卻被他雙臂托住一把從席氈上抱了起來。 「哎,哎,小心你的腰!」我慌亂的吊住他的脖子。 他抱著我有些搖晃,我身子沉,他使了全力才能從跪坐的姿勢抱起,只是臉色愈發蒼白,也虧他還能保持著微笑:「相信我,有我在,定能護你母子周全!」 「信你個大頭鬼啊!」我心有餘悸的笑駡,「你還當自己是三十壯年啊……」 「我有說過假話麼?」 我順口反問:「你有說過真話麼?」 他將我抱到床上,悶頭不語,過了片刻,就在我忘記剛才那個小插曲的時候,他在我耳邊低低的說了句:「我沒對你撒過謊,一次都沒有……」 聲音很輕,像是羽毛輕輕滑過,在我意識到那是句怎樣的話語時,他已起身離開,笑言:「你先睡,朕再看會兒圖讖。」 我張嘴欲呼,可聲音卻哽在喉嚨裡,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他朝我揮揮手,體貼的吹熄了兩盞宮燈,餘下牆角一盞,微弱的發出熒熒之光。 因為習慣二人相處時屏退奴僕,所以他一走,寢室內便顯得無比冷清。我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半個多小時,卻始終睡意全無,於是翻身下床,披了衣裳到外間找他。 「怎麼了?」 「睡不著。」我靠在牆上苦著臉說。 他瞟了我一眼,終於籲了口氣,無可奈何的卷起竹簡,置於案角:「知道了。」 他撐著書案起身,順勢吹熄了案上的蠟燭。我嘻嘻一笑,等他走過來,挽住了他的胳膊。 §朱雀卷 第三章 陷之死地然後生 日食 建武十七年二月廿九,這一天是我出月的日子,所以天剛亮便讓乳母抱著尚在熟睡中的小女兒,跟著我前往長秋宮給皇后晨省問安。 郭聖通只比我小三歲,但素來保養得不錯,不像我現在豐腴得臉都圓了,還添了層雙下巴,畢竟歲月不饒人,我本也沒什麼好怨天尤人的。不過人到中年還能像郭聖通這樣保持窈窕體態,宛若少女的,也由不得人不羡慕一把。 我說了幾句例行的場面話,她讓乳母抱過孩子,細細端詳,贊了幾句,賞了兩樣金飾。我在長秋宮待了差不多小半個時辰,郭聖通留我用早膳,我稱謝領恩。才吃到一半,女兒餓醒了,哇哇啼哭,雖是才滿月的小女嬰,哭聲卻十分洪亮,郭聖通微微蹙眉,乳母急忙謝罪,抱著小公主慌慌張張的避讓到更衣間去了。 我不便跟去,可郭聖通似乎已沒了食欲,擱了筷箸,漱口拭手。雖然我還沒吃到三分飽,卻也不得不跟著停下進食,結束用餐。 沒等我的小女兒喂飽,那廂一婦人匆匆抱著啼哭的四公主劉禮劉走上堂來。劉禮劉一歲多,小臉養得肥嘟嘟的,肌膚雪白,小手不停的揉著眼睛,哽咽抽泣。 郭聖通急忙從席上起身迎了上去,將女兒抱到懷裡,親了親她的小臉蛋,柔聲問:「怎麼了,不哭……你要什麼?哦,好的……不哭,母后在這……」 郭聖通正柔聲哄著孩子,那邊又有侍女稟告:「綿曼侯殿外求見!」 適時乳母喂飽小公主出來,我不便再久留,於是請辭。這回郭聖通沒有挽留,說了句好生將養之類的話後,讓小黃門送我回去。我急忙帶著女兒匆匆閃人,領路的小黃門也是個機靈人,愣是繞著我從長秋宮兜了一大圈,等我出了殿走出老遠,再回頭張望,遠遠的看見郭況的身影步入長秋宮,除他之外,尚有兩個陌生男子隨從。 因為距離太遠,我無法看清是何人,不過也不用心急,到晚上我自然能知道這兩個人是什麼身份。 難得今天是個大晴天,清朗的陽光照射在身上,人也懶洋洋的,十分舒服。回到西宮,我讓紗南替我換了套淡紫色的襦裙,束腰,廣袖,長長的裙擺拖曳在青磚上,走起路來腰肢輕扭,人顯得分外妖嬈嫵媚。我拍了些粉,化了個最簡單的素妝,然後去了雲台廣德殿等劉秀下朝,想給他個驚喜,以補一月別離之苦。 廣德殿的佈置並沒有任何挪動,寢室內也收拾得纖塵不染,與我離開時沒什麼兩樣。我習慣性的走到劉秀日常坐臥的床上,只見床上擱了張書案,案上堆放著成摞的竹簡,足有二三十卷。不只是書案,甚至連整張床,也同樣堆滿了成匝封套的竹簡。 一看這架勢,我便猜到劉秀晚上肯定沒好好休息,又熬夜看東西了。我嘴裡嘀咕著,隨手揀了其中一卷虛掩的竹簡,出於本能的瞟了一眼。 很普通的書簡,竹片色澤陳舊,一釐米寬,二十三釐米長,標準的尺簡——這不是詔書,皇帝所擬詔書竹片需得一尺多加一寸,正所謂「尺一之詔」。既然不是詔書,我便很放心的將竹簡拖到自己面前細細看了起來。 初看時我並不曾反應過來,只是略略一愣,有些狐疑的感到驚異,心裡甚至還想著,怎麼這字體如此潦草,如此醜陋,如此……眼熟? 上上下下通讀一遍後,我終於「呀」的一聲驚呼,恍然大悟,急忙拆開案上其餘數卷來驗看。果然,答案一致,確認無誤。 「貴人!陛下退朝了。」紗南突如其來的一句提醒,將我從失神中驚醒,我嚇了一大跳,手一抖,下意識的收了竹簡,匆匆塞進帛套中。 「他……他人呢?」 「往長秋宮去了。」 「哦。」我神志仍在天上飄蕩,沒能及時回魂,好半天我才傻傻的問了句,「這些東西平日不是擱在西宮側殿的嗎?」 「貴人說的是這些圖讖?陛下這段時間一直在苦讀,怕在側殿打擾到貴人休息,所以命人抬到雲台殿來了。」 「圖……讖?」下巴險些掉下來,什麼時候我的《尋漢記》變成讖緯參考讀物了? 「陛下說是圖讖,難道不是?」精明的紗南立即警覺起來,目光銳利的閃著猛獸般的光芒,「貴人可是發現了什麼?」 「沒有。」我冷冰冰的扔下兩個字。正沒主張時,明朗的天色猝然暗了下來,殿內沒有點燈,所以那種急遽的光線明暗突變更讓人覺得突兀。 「怎麼回事?」耳聽殿外已響起一片吵嚷,我困惑的向外走。 剛到門口,代卬領著一名小黃門匆匆趕到:「原來陰貴人早到了這裡!貴人準備接駕吧。」 我不解道:「陛下不是去了長秋宮麼?」 代卬指了指天,笑道:「今逢日食,天子需避正殿,是以長秋宮去不得了。陛下正折道移駕廣德殿,囑咐小人召陰貴人至廣德殿隨侍,可巧貴人先到了。」 「日食?」說話間,天色已越來越暗。 代卬忙著人點燈,我趁機一個人走出殿外,仰起頭尋找目前太陽所處的方位。陽光明顯已經不再耀眼如初,一大半已被星體陰影遮擋住,剩下那點月牙光暈也躲進了雲層裡,像個害羞的大姑娘一樣。 我手搭涼棚,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身下有個稚氣的聲音問道:「為什麼太陽會少了一半呢?」 我聞言莞爾,卻不低頭,用很驚訝的口吻重複道:「是啊,為什麼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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