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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六


  我心裡咯噔一下,像是突然受到了某種刺激,不假思索的脫口叫道:「莊子陵!」

  「你知道?」他也詫異。

  「我見過他!」我不無得意的炫耀,「不過……那是在五年前。」

  「莊光為人怪癖,難得你見過……交情如何?」他像是突然來了興趣,「你可知道他現在何處?唉,我找了他很多年……」

  「莊光?不是……莊遵嗎?」我狐疑的問。

  劉秀愣住:「莊光,莊子陵……難道我們說的不是同一個人?」

  我有點傻眼:「那個……是不是人長得……」有心想描述莊遵的長相,卻訝然發現自己根本形容不出他的特徵來。莊遵整個人更像是團霧,看不清,也抓不著。囁嚅半天,我終於憋出一句:「是不是……他喜歡垂釣……」

  劉秀的眼眯了起來,似在思索,半晌沉靜的笑道:「原來竟是改名了。莊光啊莊光,你是如此不願見我麼?」

  他似在自言自語,見此情景,我對莊遵的獵奇心愈發濃烈起來:「既然如此,那便將他請到雒陽來吧!」

  他笑著搖頭,表示無能為力:「莊光若有心想躲,自然不會讓人輕易覓到蹤跡。」

  左手手掌壓著右手指關節,喀喀作響,我一臉獰笑:「掘地三尺,我也要把他挖出來!」

  劉秀縮了縮肩膀,輕咳:「麗華啊,注意儀態!胎教啊,胎教……」

  ***

  隗囂自作聰明的將自己比作周文王姬昌,他想獨立稱王的野心已逐步顯露出來。隗囂這人若是靠得住,只怕母豬也會上樹了,不過劉秀和我對馬援的印象都很不錯,於是極力慫恿馬援攜同家眷來京定居,甚至讓馬援勸說隗囂,一併來京,允諾封其爵位。

  隗囂自然是不可能來的,這個結果我和劉秀心知肚明,但退而求其次,拋出這麼個誘餌,無非是想讓馬援來雒陽。馬援一走,隗囂等於失了一條得力臂膀。

  最終結果馬援果然攜帶家眷定居雒陽,隗囂雖然未來,卻也不敢公然拂逆皇帝的意願,於是把自己的兒子隗恂送到雒陽,暫時充當了人質。

  進入十二月,隨著產期臨近,掖庭令開始命人著手安排分娩事宜,具體添置物件的採買要求遞交到皇后手中時,郭聖通正抱恙在床,對個中細節表示暫無精力插手,下令全由掖庭令負責調度安置。

  這一日晨起,莫名感到小腹有些墜漲,有了上次分娩的經驗,我倒也並不顯得太過慌張,沒吱聲張揚,只是命琥珀替我預備洗澡水。

  琥珀對我提出的要求驚訝不已,不過她雖然驚訝,卻仍是照著吩咐老老實實做了。吃罷早飯,舒舒服服的洗了個澡,換上一套寬鬆舒適的長裙,我心滿意足的撫著肚子,非常有耐心的等待劉秀下朝。

  也許今晚,也許明天,分娩前的宮縮陣痛便會發作,按照正常時間推算,最遲明後天我便能見到這個足足折磨我九個多月的小東西了。

  劉秀踏入西宮的時候,乳母恰好將剛剛睡醒的劉陽從側殿抱了來,小傢伙堅持自己走路,硬從乳母的懷中蹭下地,搖搖晃晃的撲向劉秀。

  換作平時,劉秀早大笑著將兒子抱在懷裡,舉到半空中逗樂了。但今天卻是例外,劉陽抱住了父親的一條腿,咯咯脆笑,嘴裡奶聲奶氣的喊著:「爹……爹……抱!」劉秀沒有伸手,只是靜靜的抬起右手,撫摸著兒子的頭頂。

  我覺察出不對勁,揮手示意乳母將劉陽抱走,劉陽先是不肯,在乳母懷中拼命掙扎。乳母抱他匆匆出殿,沒多久,殿外哇的傳來一陣響亮的哭聲。

  心裡一緊,小腹的墜漲感更加強烈。

  我想站起身迎他,可是小腹處一陣抽痛,竟痛得我背上滾過一層冷汗。我雙手撐在案面上,下意識的吐納呼吸。

  劉秀走近我,卻並沒有看我,靜默了片刻,他從袖管內掏出一塊縑帛,遞到我面前。

  我伸手去取,手指微顫,堪堪捏住了一角,他隨即鬆手,我卻沒有捏牢,縑帛從我眼前落下,輕飄飄的落在案上。

  腹部抽痛了幾分鐘後,然後靜止。我定了定神,頂著一頭的冷汗,細細分辨上頭寫的文字。

  照舊是篆書,大臣們上的奏章一般都喜歡用篆體。我在心裡暗暗的想,有朝一日定要廢了篆書,不說通行楷體字,至少也要讓時下流行的隸書取代篆書做官方通用文字。

  不然……這字實在瞧得我費心費力,幾欲嘔血!

  冷汗順著額頭往下淌,甚至滴到了縑帛上,劉秀冰冷的聲音從我頭頂灑下,陌生得讓我直打冷顫。

  「你認為……此事應當如此處理?」

  我逐行跳讀,因為實在看不懂那些文字,只能揀了緊要的匆匆往下看。越看,心越涼。

  雖然還是不大明白是什麼意思,但通篇出現最多的居然是「馮異」二字。

  目光來回掃視,最終定格在一排句子上:「……異威權至重,百姓歸心,號為咸陽王……」

  「這是……什麼意思?」聲音在顫抖,雖然極力使自己保持平靜,但再度襲來的宮縮已經讓我無法自抑。

  「馮異駐守關中三載,上林苑儼然被他治理得如同一座都城般。這一份是關中三輔遞來的密奏,彈劾征西大將軍擁兵自重……」

  「咸陽王是吧?」我冷笑,啪的一掌拍在那塊縑帛上。閉了閉眼,我強撐著一口氣,厲聲喝問,「陛下到底還能信誰?還打算信誰?」

  他沉默不語。

  「別人我不可妄作評斷,但馮異對你向來是忠心耿耿,難道你忘了河北一路上他是怎麼陪你熬過來的嗎?你難道忘了他……」

  「忘不了!」僵硬的三個字,一字一頓的吐出,「正是因為忘不了,才一直在心裡問著自己……他可信嗎?」縑帛猛地被扯走,劉秀的右手突然抓住了我的左手,攥得很緊很緊,手指被他捏痛。

  我冷汗涔涔的抬起頭,那張俊雅的面龐在微微抽搐,眼神複雜莫名,閃動著銳利的懾人光芒。他的手在微微發抖,聲音嘶啞:「麗華,你告訴我,馮異可值得我信任?」

  我一陣眩暈,眼前頓時陷入一片漆黑,耳膜嗡嗡作響,只覺得他那樣羞惱的眼神帶著一種傷痛,赤裸裸的刺中我的心口。

  手鬆開,跌落。

  我無力的癱軟在席上,微微喘氣,自愧內疚令我面紅耳赤,然而骨子裡的那股倔強卻讓我硬挺著,不肯輕易服輸的咬緊了牙關。

  「你是在指責我麼?」心痛。有些東西自己一廂情願的隱藏起來,並不等於別人永遠看不到——原來他和我一樣愛自欺欺人。

  我……沒辦法承認自己做錯了,就像他永遠也不會承認自己做錯了一樣。

  我倔強!我自傲!我狂!我怒!我僅僅只是想為自己的最後一點尊嚴做垂死掙扎。我下意識的感覺到,一旦……我認錯,我、劉秀、馮異……所有的一切都將變得無法挽回。

  「如果郭聖通無辜……那麼馮異也同樣如是!」我昂起頭,顫抖著大聲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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