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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七


  §玄武卷 第三章 仗劍何處訴離觴 辭官

  朱祜真是個固執且奇怪的人,那天明明已經放他們安然歸去,偏偏他莫名其妙的留了下來,說是甘願當俘虜,隨後手無寸鐵的他跟著我回了淯陽。

  我很想轟他走人,可是一想到他甘願留在淯陽充當人質,令岑彭等人有所忌諱,不敢再隨便發動進攻,反倒省去了我許多氣力。

  朱祜雖說是俘虜,但是待遇卻比客人還要優渥,每日三餐,基本上是我吃什麼他就吃什麼。時間久了,甚至連看守都省去了,任他在鄧奉家內院自由活動。

  晨昏定省,這是朱祜回饋于我的謝禮。只要一逮到空暇,他便會坐到我面前,趁著我看書簡或者寫書函的罅隙,不緊不慢的念叨著劉秀的種種往事給我知曉。

  朱祜前往河北投奔劉秀的時間,正是我離開他之後沒多久。我走之後,當時恰是朱祜頂了我的護軍一職,代替我日夜守護在劉秀身側。

  「臣還記得……當年陛下在河北四處亡命奔顧,滅王郎,破銅馬……更始帝敕封蕭王,實則卻是要行罷兵之策……邯鄲宮溫明殿看似乃是蕭王行宮,可殿中卻常常只住著郭王妃一人……」

  我擱下筆,淡淡的提醒:「現在該改口稱郭皇后了。」

  「嗯哼。」他清了清嗓子,一副渾然忘我的模樣,完全沒把我的話聽進去,自顧自的往下說,「郭王妃有孕,陛下卻仍是奔波在外,行軍過邯鄲之時,軍士勸其回宮探視,他卻只是微笑不語。昔日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如今陛下……」

  我故意用竹簡敲打桌案,鼻子裡大聲哼起了歌兒。

  朱祜置若罔聞:「陛下在河北之時,常常念起陰王后……」

  我再也坐不下去了,他的本事足以媲美《大話西遊》裡面的唐僧,我要是孫悟空,肯定一巴掌拍死他。

  「陰貴人——」見我要走,朱祜突然挺直脊背,長跪而起,「貴人難道不想知道陛下為何遣我等前來南陽麼?」

  我抿了抿唇,終於按捺住性子,轉頭:「說來聽聽。」

  他微微一笑,不曾直搗主題,反而又繞起彎子:「臣,可是陛下與貴人的大媒呢。」

  眼圈莫名一紅,婚宴上與劉秀攜手敬謝媒酒的一幕,電光石火般在我腦海裡一閃而過。

  「陛下的媒人何止朱將軍你一個。」我嗤然冷笑。

  「可劉伯先已經故去了。」

  我一時未曾反應過來,過了許久,才訥訥的問:「誰?」

  「劉伯先——昌成侯劉植!」

  腦袋一陣眩暈,呼吸無端端的急促起來,我連忙伸手扶住門框。

  朱祜欷歔:「昔日的老臣一個個都……先是槐裡侯萬脩,緊接著又是櫟陽侯景丹……」

  「萬脩?!什麼時候?」我幾乎是尖著嗓子叫了起來。

  「貴人不知麼?鄧奉將大司馬趕出南陽,大軍撤退之時,槐裡侯身染重病,病歿於軍中。」

  「萬脩死在軍中?你是說……萬脩當時在吳漢軍中?」

  「槐裡侯萬脩是跟著揚化將軍堅鐔一起授命征伐宛城的……」

  我倒吸一口冷氣,胸口像是被狠狠擊中,痛得我幾乎喘不過氣來。過得片刻,疼痛稍減,我捂著胸口,呵呵大笑:「你的意思是怪我帶人將吳漢趕出南陽,以至於累得萬脩病死軍中?陛下……也是這般想法,所以……」

  「陰貴人多慮了。」他深深的瞥了我一眼,「貴人難道忘了,祜乃南陽人氏,陛下亦是。易地而處,若是親眼目睹鄉親慘遭蹂躪荼毒,換作祜,也許也似鄧奉一般,會忍不住挺身而出,憤而抗擊。」

  憤慨之氣稍平,我笑看朱祜,發現自己實在是心軟兼耳根軟的人,典型的吃軟不吃硬,只要對方軟著聲來跟我說話,我都沒辦法動怒生氣。

  忽而想起了那個最能抓住我的這個弱點,猶如水克火一般,死死的將我的金剛鑽化作了繞指柔的人。

  我總是這樣拿他沒辦法。

  不是麼?

  ***

  是年末,三輔饑饉擴大,實在沒有食物可供果腹,便有人耐不住饑餓開始將屠刀伸向同胞。人殺人,人吃人,一時間城廓皆空,白骨遍地,不是被餓死,便是被人殺食。苟延殘喘下的百姓,為求自保,紛紛興築營寨。赤眉軍那夥強盜搶不到東西,只得再度放棄一片荒蕪的長安,帶著最後所剩的二十余萬人向東撤退。

  劉秀急派破奸將軍侯進等人,駐防新安,又將建威大將軍耿弇等人從南陽抽調至宜陽駐防,堵截赤眉退路。如果赤眉軍向東退走,則宜陽軍隊往新安會合堵截,如果往南,則新安的軍隊往宜陽會合。

  馮異引兵西進,所到之處皆布威信,地方豪強聞風而降,進至華陰,與東進的赤眉軍狹路相逢,兩軍相持六十餘日,交戰數十次。

  建武三年,正月初六,建武帝劉秀拜馮異為征西大將軍,全面指揮與赤眉軍的作戰。然而鄧禹卻不甘受制馮異,二人在軍中意見始終不合,結果不僅鄧禹率兵失利,就連馮異救援也頻頻受挫。最為慘烈的一仗,鄧禹敗潰僅剩二十四騎逃回宜陽,馮異甚至在戰場上丟了戰馬,徒步逃回溪阪的營地。

  二月,一敗塗地的鄧禹繳回大司徒,乃至梁侯的侯爵綬印,上疏辭官。劉秀下詔,准了鄧禹的辭官奏疏,卻仍是留了梁侯爵秩。

  這樣的結果,讓我簡直不敢相信那個在三輔冒失激進之人是我所認識的鄧禹,他一向是個驕傲的人,有才能,有抱負,然而現在給人的感覺,卻像是個賭氣任性的孩子。難道他最終要的,就是劉秀的一道罷免詔嗎?

  劉秀四面受敵,忙得焦頭爛額,鄧禹的失職令他在西線的損失不小。鄧禹辭去大司徒之職後,西線的事宜全權由馮異接手,兵權集中後的馮異,放開手腳,施計命士兵換上與赤眉軍相同的裝束,將眉毛也染成紅色,沿路設伏。赤眉軍果然中計,一場敵我難分的亂戰之下,漢軍大破赤眉,擄獲俘虜將近八萬餘人。

  二月十七,劉秀率軍親征,在宜陽布控,伏擊赤眉殘部。赤眉軍早被馮異追剿得精疲力竭,兵無鬥志。建武帝御駕親征,大軍突至,赤眉軍震驚之餘不知所措。最後派出劉恭覲見劉秀,乞求投降。

  二月十九,赤眉建世漢朝皇帝劉盆子,以及丞相徐宣以下三十余名官吏,袒臂歸降。劉盆子獻出了傳國玉璽以及高祖斬蛇劍。

  困擾建武漢朝的心腹大患終於除去了,劉秀並未誅殺建世帝劉盆子,受降翌日便匆匆由宜陽趕回雒陽。

  關於赤眉軍歸降的事傳到我耳朵裡時,已經是閏二月下旬,當時一併傳回南陽的消息,還有逃亡湖陵的漢帝劉永,封了董憲為海西王,張步為齊王。

  劉秀雖然解除了赤眉軍的大患,然而北有漁陽彭寵,南有梁國、楚國的豪強集團。眼看張步的勢力逐步擴大,獨霸齊國故地,佔據了城陽郡、琅邪郡、高密郡、膠東郡、東萊郡、北海郡、齊郡、千乘郡、濟南郡、平原郡、泰山郡、甾川郡,共計十二個郡國。

  於是,剛剛從宜陽趕回雒陽的劉秀,不得不又馬不停蹄的奔向懷縣。

  在這種情況下,即使我不扣押朱祜,也大可不必擔心劉秀還有精力與我周旋,趁他忙得腳不離地的罅隙,我卻在淯陽優哉遊哉的享受起我的清平世界。

  除了日常操練士兵之外,閒暇時我便遊山玩水,南陽郡內的縣鄉無一不是我小時曾經玩樂過的天堂,如今故地重遊,令我感覺時光仿佛重又回到了十年前。

  「……紛吾去此舊都兮,騑遲遲以曆茲。遂舒節以遠逝兮,指安定以為期。涉長路之綿綿兮,遠紆回以樛流。過泥陽而太息兮,悲祖廟之不修。釋余馬于彭陽兮,且弭節而自思。日晻晻其將暮兮,睹牛羊之下來。寤曠怨之傷情兮,哀詩人之歎時……」

  泛舟沘水,碧波蕩漾,我叫了聲:「停。」船夫停止搖櫓,水浪啪啪的拍打在船舷上,我左右觀望,側耳傾聽。

  那個清越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又響了起來:「……野蕭條以莽蕩,迥千里而無家。風呆發以漂遙兮,谷水灌以揚波。飛雲霧之杳杳,涉積雪之皚皚。雁邕邕以群翔兮,鶤雞鳴以嚌嚌。遊子悲其故鄉,心愴悢以傷懷。撫長劍而慨息,泣漣落而沾衣。攬余涕以於邑兮,哀生民之多故。夫何陰曀之不陽兮,嗟久失其平度。諒時運之所為兮,永伊鬱其誰愬?亂曰:夫子固窮遊藝文兮,樂以忘憂惟聖賢兮?達人從事有儀則兮,行止屈申與時息兮?君子履信無不居兮,雖之蠻貊何憂懼兮……」

  聲音透著耳熟,我一陣兒恍惚,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四下裡再也聽不到那朗朗誦賦之聲時,身後的陰就輕輕推了我一把:「為何要停船?」

  我怔怔的不答,思緒仍沉浸在剛才那首賦詞之中,沒有完全拔離。

  陰就笑道:「莫不是姐姐想在此釣魚?」

  我打了個哆嗦,突然想到了什麼,抬頭看向立在船首,負責警衛的尉遲峻:「子山,莊子陵現在何處?可是仍留在下博?」

  尉遲峻愣忡片刻後答:「不清楚。若姑娘想知道,小人回去後便派人尋訪莊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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