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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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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眨了下眼,臉上滑過一抹痛楚之色:「你這是成心跟我慪氣?這是何苦……何苦……」 我別開頭,強迫自己硬起心腸,極力忽視他的痛苦表情:「陛下,賤妾只是一名小小的貴人,陛下何必……」 「娶郭氏,非我本意,你不能因為這件事便對我耿耿於懷,麗華,這待我並不公平。」他突然拔高聲音,那般急切的樣子叫人不敢相信這話出自是沉穩的建武帝之口。 我黯然神傷。他說的沒錯,娶郭氏他極力反抗,是我,是我親手將他推向真定王劉揚,把他推給了郭氏。 抬頭,我欲言又止。 怪不了他嗎?很想蠻不講理的質問,既然不願意接受郭聖通,為何又與她恩愛纏綿,生下子嗣……可話到嘴邊終又咽下。 他是劉秀!是一個存活在兩千年前的人物,他的思想與理念,何來這種從一而終的概念?我如何拿這樣的道德規範去約束他,去指責他,去批評,甚至辱駡他? 他和我不一樣!真的不一樣! 不僅如此,他和旁人也不同,旁人娶妻,或有恩寵,或有冷落,或有貪歡,或有戀色,是以時常新人代舊顏,唯獨他……他是個待家人負責,對親人疼愛的男人,向來如此……所以即使從前萬般無奈娶了郭氏,到底是他名正言順娶進門的,不論什麼原因,他今生都不會再遺棄她。 我怔怔的望著他,突然感到心口一陣絞痛,眼前那個清秀的五官輪廓,變得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往事歷歷在目,然而早已物是人非。 「信我!麗華,你信我……」他抓著我的手,那麼用力的緊握著,似乎想把一股莫名的意念傳達給我,然而我的心,卻如同飄蕩到了無邊無際的蒼茫之中,無法領會和觸摸到他的內心。 不是不想信他,是我即使信了又能如何?我要的,和他能給的,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東西。 「這宮裡沒有三千宮人!或許以前有,但是我……不會有。」那雙清澈的眼眸,如水般澄淨。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注視過這雙眼眸了。 茫然,無語,我怔怔的看著他發呆,心痛的感覺一點一點的加深。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無法讓時光飛回到兩千年後,也無法倒退回兩年前,如果可以,當初我不會選擇讓他渡河北上,真的不會……寧可與他隱姓埋名,在鄉野間耕種務農,默默相伴一生,過著平淡的夫妻生活,也好過現在這樣無奈而心痛的相對無言。 「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呵呵,呵呵呵……」我淒然大笑,眼淚一點一點隨著笑聲震落。 如今,我的夫婿何止是封侯? 他緊緊的把我抱在懷裡,淚水無聲無息的浸濕了他的肩頭。 「信我……麗華,信我……」 *** 看似熱鬧的西宮,實則寂靜得要命,宮內隨侍的宮人黃門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劉秀不住往我的盌中夾菜,我卻只顧用酒壺自斟自飲。他現在貴為皇帝,若要留宿在一個貴人寢宮,乃是天經地義,無有不妥,我轟不走他,所以決定無視他。 我用筷子戳著面前的菜色,東挑西揀,遵照禮儀,像我這樣的吃品應該受人指責與批評,然而坐在我對面的劉秀,卻是視若無睹,連眉毛都沒抖一下。 這頓飯局吃得異常冷場,直到我感覺有些胃漲的時候,才驚覺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喝多了。微微挪動身軀,雖不至於神志不清,腦袋卻確實有些眩暈了。 「仍是這般貪杯。」對面的人湊近了些,我眯起眼,他臉上的笑容看起來十分眼熟,眼瞼彎彎,嘴角揚起,溫柔且略帶寵溺,「一會兒又該嚷著說頭痛了。」 我不語,他也不覺得自己接話很冷場無聊,繼續笑說:「遷都雒陽的時候,我叫人從邯鄲帶了些東西過來,是你的東西……」 我忍不住譏諷道:「賤妾不記得曾住過溫明殿,如何會有東西落在邯鄲?」 他無奈的歎氣:「東西我已經讓人歸置在偏殿了,你閑了去瞧瞧,當真……是你的東西。」 我扭過頭,不再理會。 氣氛正冷得詭異,忽然聽到前殿遙遙傳來的鼓樂之聲,初聽不覺著怎樣,隨著鼓樂聲越來越響,在寂靜的夜晚,顯得分外嘈嚷。 劉秀偏過頭,一旁隨侍的宮人立即領悟,躬身退到殿外,過得片刻工夫,又急匆匆的轉回。 「啟稟陛下,子時已過,是宮裡在逐儺!」 「哦,那可真是熱鬧。」劉秀劍眉稍稍一軒,臉上雖然仍在笑著,我卻極為敏感的發覺他的神情略有不豫。「麗華可願去瞧?」 我雖有醉意,腦子卻並不糊塗,換作平時,我或許會順著他的意,假裝什麼都沒看明白,可偏偏這會兒一股怨氣始終憋在胸口,不發作出來難以暢快,於是搖晃著從席上爬起:「自然得去瞧瞧!陛下在賤妾宮中用膳,不知這外頭的大儺祭禮正由誰主持大局呢?」 劉秀停下腳步,回眸瞥了我一眼,眸底驚異之色一閃而過。 也難怪他詫異,換作以前的我,估計只是個會純粹興起,躍躍欲試的想跟著他去瞧熱鬧的傻姑娘。他詫異,可是因為覺察到了我的變化,覺察到了我的敏銳與尖刻? 我在心底默默冷笑著,那樣純真無暇的年少輕狂,誰都回不去了! 他遞過手來,我未抗拒也未掙脫,表情淡漠的任由他握著。他的掌心結滿粗糙的老繭,然而卻不再是當年稼穡侍農時生成的繭子,而是常年持握刀劍磨出來的厚繭。 他用掌心摩挲著我的手背,輕輕拍了拍,卻什麼話都沒說。 出門,七八個小宮女掌著燈,踮步輕盈,著地無聲。回廊的地磚明暗難辨,遠處的樓闕飛簷影影綽綽,夜色寂籟,劉秀牢牢的牽著我的手,一步步將我引向前方。 天寒地凍,路上的積雪雖然掃乾淨了,但走過樹蔭時,仍會不小心將樹梢上的積雪震落。幸而之前喝了酒,這會兒臉頰雖冷,腹中卻是暖的。劉秀一路小心翼翼的牽引,這一路在昏暗中踉踉蹌蹌的走過,我忽然很想就這麼一直走下去,永遠……不要有盡頭。 不經意間我伸手攬住他的胳膊,他似有所覺,頗感震動的低下頭來,我情難自禁的依偎過去。劉秀的懷抱……脫去那身繡著十二章紋的繁縟冕服後,依舊是我所熟悉的淡淡香氣,一如從前。 「秀兒……」我低垂著眼瞼,忘情的呢喃。 長臂舒展,他將我攬在懷裡,大麾抖開,將我一同裹了進去。他的懷抱,溫暖得使人沉醉,我已微醺,腳步虛浮踉蹌,全身的力氣都倚靠在他胸口,幾乎是由他半托半抱的往前一路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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