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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八


  我是他的女人……之一,掖庭三千粉黛中輕微渺小的一份子,這就是我今後的人生定位?這就是我拼死拼活,苦苦掙扎換回來的價值?

  趔趄的從地上爬了起來,不去理會劉伯姬在私底下的焦急拉扯,我故作癡癲,如村婦般無知魯鈍的笑問:「陛下,貴人是幾石年俸?」

  座上的劉秀未答,底下卻是爆出一片悶笑聲,沒有發笑的都是那些熟知我脾性的老臣。宣讀旨意的中常侍見場面有些尷尬,忙匆匆走下高階,壓低聲音,隱有斥責之意:「貴人金印紫綬,俸不過數十斛,何來石計?」

  心頭如同被狠狠捅了一刀,疼得我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漢朝後宮的封號、爵秩、俸祿,我早爛熟於胸。皇后之下,昭儀爵同丞相、諸侯王;婕妤爵同上卿、列侯;娙娥爵同關內侯,俸二千石;傛華爵同大上造,俸真二千石;美人爵同少上造,俸二千石;八子爵同中更,俸千石;充依爵同左更,俸千石;七子爵同右庶長,俸八百石;良人爵同左庶長,俸八百石;長使爵同五大夫,俸六百石;少使爵同公乘,俸四百石;五官俸三百石;順常俸二百石;就算是最後排在第十四等的無涓、共和、娛靈、保林、百石、良使、夜者,也有俸百石。漢朝後宮三千人中俸祿在鬥斛間計算的,那是「上家人子」與「中家人子」這樣差不多同等于宮女的宮人。

  雖然從未覬覦過劉秀後宮的那頂後冠,但我不在乎不等於他也可以無視,他把我接到雒陽來,賜了這麼一個俸祿不過數十斛的貴人封號給我,簡直就是當眾扇我耳光,羞辱於我。早知如此,真不如留在長安,任憑赤眉燒殺搶掠。

  「眾卿若是無事,便都退下吧。朕……今日要與兩位公主小聚一番。」慢條斯理的啟口,王座上的劉秀一脈溫和。

  眾臣面面相覷,而後齊聲稱諾,手捧玉笏,魚貫退出殿外。

  人走得差不多了,我仍是直挺挺的梗著脖子僵站著,中常侍小心翼翼的將手中漆盤向我推了推,示意我趕緊接印。

  我杵著不動,死死的瞪著那片搖曳的瀲灩光芒。終於旒玉碰撞,劉秀從榻上站了起來,慢慢跨下高階,一步步向我走來。

  劉黃與劉伯姬隨即配合默契的閃向一旁。

  珠玉碰撞發出碎冰般的聲音,那身冕服刺痛我的眼睛,有那麼一瞬,我恍惚間竟像是看到了劉玄的影子,不禁駭然,下意識的雙手握拳,全身繃緊。

  中常侍趁機將漆盤又推近了些,我一時火起,抬手劈翻盤子,「嘩啦」一聲,盤子飛出老遠,盤上擱著的金印紫綬險些迎面砸上中常侍大人的鼻子。

  劉黃與劉伯姬低呼,我雙靨漲得通紅,怒氣衝衝的轉身便走。右臂猛地一緊,劉秀從身後抓住了我,他使得力氣極大,五指掐得我肌肉一陣劇痛。我不禁皺起眉,壓抑許久的怒火熊熊燃燒,恨不得反手一拳將他打倒。

  「麗華……」喑啞的歎息,婉轉纏綿,他驟然發力,使勁一拉,將我拽進懷裡。

  我拼命掙扎,他用盡全力束縛住我,不讓我掙脫逃跑,我氣惱的抬腳去踩他的赤舄,他仍不鬆手,任由我胡亂的踩上他的腳背。

  逐漸紊亂粗重的呼吸聲終於打破了殿堂中空曠幽靜的氣氛,劉黃與劉伯姬悄然拭淚,一副感動莫名的模樣。

  我掙扎不過,只得放棄,悻悻的由著他擁在懷裡。

  「麗華。」

  被他牢牢圈在懷裡,堅實而溫暖的懷抱是我渴望已久的憩息之地,我貪婪的想從他身上汲取熟悉的香氣,然而,鼻端充斥的卻盡是帝王冕服特有的薰香味。

  我的心又是一沉,混沌的腦子頓時清醒了不少:「陛下,賤妾乃是陰姬,陛下喚妾陰貴人即可。」

  愕然,一絲苦笑從他臉上滑過。

  一年多未見,他的樣貌乍看一下,竟像是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原本斯文白淨的臉上此刻多了幾分深沉威儀,之所以給人那麼大的改觀,純粹只是因為他在唇上蓄起了一圈髭須。

  視線定在他的髭須上,我如遭電亟,思緒刹那間飛轉回那個離別的夜裡,在絕望的抵死纏綿中,我曾那樣的渴望能見到像現在這樣活生生站在我面前的他。

  三十而立,秀兒……蓄了鬍鬚的秀兒又會是個什麼樣呢?

  酸楚的淚水終於再也抑制不住,洶湧的奪眶而出。

  「癡兒……」他哽聲低喃,伸指拂拭去我臉上的淚水,「你是我的妻,是我劉文叔的妻……娶妻當得陰麗華啊,這般的誓願豈是隨口胡亂說得的?」

  我不住的顫慄,咬著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心裡只覺得憋屈得慌,忍不住用拳頭一下下的砸著他的胸口,抽泣,無語凝噎。

  §玄武卷 第一章 身無雙翼舞空華 臘日

  西宮對我而言並不陌生,劉玄定都雒陽之時,趙姬入宮初為夫人,便是入住此宮。沒想到風水輪流,時隔兩年,這座宮殿的主人竟然換成了我。

  西宮正南便是長秋宮,從窗外望去,遠遠的雖間隔數十丈,卻仍能清晰的望見長秋宮飛翹的腰簷。

  有心想問,長秋宮中是否住著那位郭聖通,可話到嘴邊卻總是說不出口,徒惹傷感刺痛。琥珀招呼著一幫小宮女打掃宮殿,整理行李,我懶洋洋的趴在欄杆上向下俯瞰。

  整座南宮,殿宇雖說不少,但論規模,論氣勢,皆比不上長安的長樂宮,然而長樂宮中的長信宮沒有困住我,小小南宮內的西宮卻要困住我一輩子嗎?

  我不禁迷惘,對於這樣的未來產生太多的惆悵與心悸,背上的緯圖已毀,蔡少公所說的歸家希望或許已絕,我真不敢想像今後幾十年的光陰,真就得消耗在這座死氣沉沉的皇宮內。

  一雙溫暖的手從身後插入腋下,輕輕的將我擁入懷中,靠上那熟悉卻又陌生的胸膛,我瑟瑟發抖。

  這個男人,便是我今後一生的依靠嗎?

  「兩位公主都安置妥貼了?」我沒回頭,只是淡淡的問。

  「嗯。」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脖頸之間,溫暖的呼吸吹拂在我的鬢角,我忽然有些心灰意冷,將他輕輕推開,淡漠道:「陛下回去吧,賤妾想一個人靜一靜。」

  背後的軀體猛地一僵,良久沒有動靜,他仍是圈著我不鬆手。

  我咬咬唇,狠下心拒絕:「陛下恕罪,賤妾言語冒犯,實屬無心,只是賤妾今日身子不爽,無法侍寢,還是請陛下移駕……」

  肩膀猛地被他扳過,動作旋得太快,以至於晃得我一陣眼暈。唇上猛地一陣刺痛,竟是他的唇如狂風驟雨般覆蓋上來,髭須紮痛我的皮膚,我試圖推開他,可是他的舌尖已撬開我的唇,挑逗的滑入我的口中。

  腦子一陣迷糊,我險些把持不住,迷失在他甜膩的熱吻中,然而……一別經年,那樣突如其來的熱情與挑逗技巧陡增的熟練,讓我背上突然滾過一道冷顫。

  他的唇已滑下我的下頜,吻上我的頸子,酥麻的感覺使人如同吸了鴉片似的,迷迷糊糊中帶著一種上癮的癡迷,令人深陷其中,甘於沉醉。我承認這樣如癡如醉的感覺令我著迷,然而鯁在心上的那根刺,卻因為他更加深入的動作而愈發尖銳,紮得我鮮血淋漓。

  一年前,他還是個連親吻都十分彆扭,會時常在我的刻意挑逗下害羞的生手;一年後,已經為人父的他,卻已能如此熱辣熟練的挑起我的欲火。

  「唔!」我用盡全力,猛地推開他。

  胸口因為激動而上下起伏,面頰滾燙,猶如烈火燃燒。劉秀溫潤的眼眸中帶著未褪的情欲,我一手扶著欄杆,穩住身體,一手舉起,手背狠狠的蹭了下紅腫的雙唇。

  「陛下後宮三千,何必非要為難賤妾這樣卑微的一個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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