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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六


  東方漸白,長樂宮的屋脊上反射出萬丈光芒,耀眼奪目。前殿方向隱隱傳來打鬥之聲,濃煙滾滾,直沖雲霄。

  我懷裡抱著劉鯉,和劉玄共坐駟馬龍輿,曾有宮女想將劉鯉另抱它處,我卻不肯將這孩子輕易予人。不知為何,打從這支百餘人的隊伍駛出長樂宮,在滿城煙火中,倉皇逃離長安,往東投奔新豐,我便隱隱覺得有股不祥之氣縈繞心頭。

  因為後宮女子大多乘坐馬車,所以這一路走得十分艱難。我是吃過這種逃亡苦的人,像這種在流亡路上還能舒舒服服的坐在龍輿內,吃喝不愁的生活,對我而言,簡直是天堂。但是我這麼想,不等於其他人也會這麼想,這一路哭天喊地,叫苦不迭的女人不在少數,若非劉玄心情不好,把那些叫苦叫累的女人罵得狗血淋頭,相信這種情況會一直維持到新豐也難得消停。

  隊伍抵達新豐,清點人數,劉玄這次帶出宮的夫人之中,以趙姬為首,卻獨獨不見他的正牌老婆韓姬。

  我在瞬間明白過來,驚駭間只覺懷裡劉鯉的體重似乎猛地增了十倍,沉甸甸的壓在我胳膊上:「你、你把韓夫人……留在長樂宮了?」雖然不大敢相信,但是事實擺在眼前,我原還想把劉鯉抱去讓他倆母子相見,可是找遍所有地方,也沒發現韓姬的蹤影。

  劉玄不置可否,冷漠的假裝沒有聽到我的問話,他撇下我,徑直帶著趙姬前往趙萌的營地。

  我一口氣噎住,撞得胸口生疼。這個該死的男人,果然冷血到無可救藥。

  「姑姑!」劉鯉懵懂無知的摟住我的脖子,小小的身子扭股糖似的扭來扭去,很小聲的趴在我耳邊哀求,「姑姑,我能偷偷去見我娘嗎?」

  我心裡一顫,鼻子酸得差點落淚:「不行。」我一口回絕。

  劉鯉失望的低下頭,小鼻子皺在一起,苦著一張小臉,悶悶不樂。

  「你父皇有正事要幹,我們出來是逃難的,不是來遊山玩水、巡幸地方的。」我儘量拿些大道理來搪塞。

  他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依舊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看著他這張稚氣的小臉,我唯有在心底長歎欷歔。劉玄把趙姬帶在身邊,那是因為他來新豐投奔岳父趙萌,趙姬是非帶不可的。可是他為什麼要把韓姬扔在長樂宮呢?難道是忌恨韓姬曾與張卬等人有所勾結,意圖謀害趙姬?可這也僅僅是個人猜測而已,不是還沒有真憑實據能夠證明趙姬的小產和韓姬有關嗎?

  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這對夫妻真是瘋了,妻子因妒生恨,能夠因此毒害丈夫的無辜子女,幹出損人不利己的勾當;丈夫亦能不念舊情,生生的把妻子往絕路上推。

  這樣的夫妻,想想就令人心寒。

  一旦長樂宮破,手無縛雞之力的韓姬碰上那群只知私利、心胸狹窄、錙銖必較的小人,豈還有活下來的一線生機?

  劉玄帶著趙姬去找趙萌,兩人在營帳內一聊便是一整天。因為軍營裡諸多不便,我不得不抱著劉鯉和其他後宮女子擠一塊,同住一頂帳子。

  那些女人一開始背著我擠眉弄眼,唧唧歪歪,甚至還想聯合起來趁機整我。結果我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的在帳內拉開馬步,一亮長劍,當場把一張半新不舊的木案當柴劈成兩爿後,那些竊竊私語瞬間自動消音,帳內鴉雀無聲,大家微笑以對,相安無事。

  翌日,果然劉玄在趙萌營中宣召比陽王王匡、陽平王陳牧、襄邑王成丹三人,入營議事。陳牧、成丹先至,被趙萌事先埋伏在暗處的士兵逮了個正著,當場誅斃。

  「姑姑,你在瞧什麼呢?」

  我伸手撫摸孩子的頭頂,望著不遠處的那座帥帳,譏誚的回答:「在看兩隻狗打架。」

  「在哪裡啊?」小孩兒心性使得劉鯉興奮的踮起腳尖,「打得怎麼樣了?」

  「狗咬狗罷了……」

  猛地想到一個主意,我急忙甩脫監視,去找劉能卿:「你趕緊把陳牧和成丹中伏,已遭皇帝誅殺的消息透露給王匡。」

  劉能卿驚得呆住:「姑娘這是要做什麼?萬一王匡率兵打來……」

  「不會,王匡不會那麼蠢笨。陳牧和成丹已死,他倆手上的兵權勢必落入趙萌手中,王匡手中只有一個營的兵力,以一敵三,這樣懸殊的兵力,以王匡的性格,怎麼敢冒這個險?我賭他絕對不會來騷擾這裡,反而會大驚失色的從新豐撤兵逃走。至於他會逃到哪裡去……」我哧哧的笑,「這還用我說麼?」

  「姑娘怎麼說,小人便怎麼做。」劉能卿看我的眼神起了一種微妙的變化,那樣的神情中有震撼、有敬佩、有欽慕,更多了一絲懼意。

  我明明看出他的心思,卻唯有苦笑,用以緩解尷尬。從某種程度上講,王匡其實並不一定會反抗朝廷,即便是張卬、申屠建等人,若不是被我從中煽風點火、挑撥離間,他們都未必非得鋌而走險,走到與更始帝徹底翻臉,魚死網破的一步。

  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的所作所為,竟也能令人望而生畏。

  狼崽子啊……我攤開雙手,十指張開,怔怔的瞅著——這算不算是會撕裂人的利爪?緩緩將十指收攏,握緊,指甲掐入掌心,卻一點都感覺不到疼痛。

  我笑了,笑得那麼辛酸與無奈。

  到底還是被他說中了,我真的成了一頭會殺人的豺狼!

  §白虎卷 第七章 三漢鼎立龍鬥野 符瑞

  王匡得知陳牧、成丹二人被誅後,果然帶著人馬逃往長安,與張卬等人聯手合兵。身在新豐的更始帝劉玄自然不甘心被亂臣賊子逼在京都之外,一心要剿滅叛亂,重回長樂宮的他令趙萌收撫陳牧、成丹兩營,同時召回鎮守掫城的李松,全力反攻長安。

  狗咬狗,一嘴毛。眼看著大漢朝的內戰越演越烈,我坐山觀虎,樂見其成。

  劉玄忙於應戰,沒空顧及我,閒暇時除了和趙姬、劉鯉他們說話聊天外,我抓緊一切可能的機會勤練武功,盡可能的提高武藝。據劉能卿回報,陰識不放心我孤身犯險,已責令劉能卿將長安一帶的隱士盡數召集起來,在必要的時候會不惜一切代價帶我離開。

  我能明白這是陰識對我的任性放的最大限度,其實他待我的縱容,真的已是無可挑剔。每到夜深人靜,我躺在營帳內,聽著小劉鯉磨牙的咯吱聲,不免會感到孤獨,這個時候會想起許多幼時在陰家發生過的天真爛漫、無憂無慮的快樂點滴,會想起陰識待我的寵溺、陰興的口是心非,陰就的關心體貼,還有我的嫂子柳姬,我的「母親」鄧氏……

  回憶使人傷感,想的越多,則越容易失眠,有時候輾轉反側,竟會心痛的想到劉秀,然後一發不可收拾,會胡亂的猜測他現在在做什麼,想什麼,會猜想他與郭聖通的感情,他和她的兒子劉彊,他和她之間的林林總總……然後想到極處,心也跟著痛到極處,淚濕枕畔而不自知。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數天,就在我下定決心要把這個胡思亂想的癮徹底戒掉的時候,劉能卿捎來了遠在鄗縣的劉秀的最新消息。

  「姑娘如何看待這個情況?」自打王匡逃到長安,與張卬、廖湛結為一夥後,劉能卿對我的態度愈發謙卑。若說以前他聽我的話是看在陰識的面上,那麼現在卻已是打從心底裡對我惟命是從。

  我丟開一份竹簡,抓過另外一冊,漫不經心的開口:「赤眉奉劉盆子為帝,稱今年為建世元年……這很正常啊。大漢朝亂成這一團,他們不趁火打劫那才叫奇怪。只是……」

  「只是什麼?」

  我撇嘴:「怎麼國號又是『漢』?除了這個,難道想不出別的國號來了麼?一點都沒創意!」我喃喃抱怨,不知道劉能卿能不能聽明白,不過瞧他的表情挺傻的,看來是聽不懂的了。

  「可是……姑娘,當初反莽而起的亂軍,不正是打著匡複漢室的旗號才得以招攬將士的麼?在天下百姓眼中,漢室劉姓子孫才是真龍天子……」

  「是麼?百姓真的那麼在乎誰當皇帝嗎?」我冷笑,「那以前王莽篡奪皇位,改漢為新之初,怎麼也沒見天下百姓站出來表示反對的?」

  與其說民心思「漢」,不如說民心思「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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