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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七


  困在長樂宮一年,別的好處沒撈到,倒是宮中的一些記載紀年的典籍讀了不少。王莽在篡位之前,作為漢朝的大司馬,已實際操控所有政權。在他從大司馬過渡到「假皇帝」,全權攝政,再由「假皇帝」過渡到改朝換代,把西漢最後一個皇帝劉嬰趕下朝堂,自稱為帝的整個過程中,未動一兵一卒,便將歷史改寫,一切都是顯得那麼的順其自然。而朝臣們的反應也是古怪,整個漢朝體制搬到新朝來,一切照舊,三公九卿照常上朝,除了王莽的姑媽——後宮的太皇太后氣得把傳國玉璽砸碎了一隻角外,大臣以及百姓們的反應平淡得出奇。

  應該說那時的王莽不僅不是惡人,還是個克己奉公,聘任賢良的好人。他的風評其實並不差,至少像現在人們口中所說的什麼「反賊」、「亂臣」等等唾駡之詞,在那時還未曾氾濫。

  如果王莽能夠就此心滿意足的打住,相信之後的亂世便不會有機會發生,我和劉秀也不必勞燕分飛,而歷史上的新朝也將開啟一個新時代。

  王莽篡位之所以造成了梟雄並起的亂世,真正原因在於他的新政。

  記得上中學那會兒也曾背過王莽改制的一些條款,可是過了這麼多年早全部還給老師了,記憶中除了「王莽改制」這四個字之外,對於王莽的一切所作所為我一無所知。淪落兩千年前的異時空後,對歷史頭痛的我不得不靠著啃下那一冊冊晦澀難懂的文字,賴以彌補自己對時政的缺失,個中辛苦勝過常人數倍。

  長樂宮,特別是當年王太皇太后居住過的長信宮中珍藏的典籍,對於王莽的記載頗為詳盡,姑且不論史官對於他篡位過程以及運用手段的描述存在多少真實性,但那些改制的條款倒確是令我耳目一新。如果不是王莽已死,我真想沖到他面前,大聲質問他是不是也是從21世紀穿過來的現代人。

  因為,那些改制的內容,實在太……社會主義了。

  譬如說「王田」,這整個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開國之初,為實現社會主義初級階段而開展的土改運動。按照這個「王田」制,王莽宣佈了土地公有制,即取消地主階級,把田地盡數收歸國家所有;手中沒有田地的農民可以從政府那裡拿到田;一夫一妻的家庭能夠分配到一百畝地;有八個男丁的家庭能分配到九百畝地,如果家裡不夠八個男丁,就得把多餘的土地分給九族鄰里。

  王莽在頒行王田制詔書中,指責買賣奴婢有違于「天地之性人為貴」之義,因此規定奴婢曰「私屬」,皆不得買賣。這是承認奴婢為人而不是牲畜,在我看來,算是一項很有意義的人權改革。

  然後還有「五均」、「六筦」。所謂「五均」就是政府對一般商品的物價控制,讓百姓均富並防止商人獨富。他在長安及洛陽、邯鄲、臨淄、宛、成都等六大都市設立五均官,由原來的令、長兼理,稱為「五均司市師」,這就跟現代設置「物價局」一個道理,用來平衡市價,防止物價哄抬。「五均司市師」不僅起到了「物價局」的作用,還兼備「銀行」、「稅務局」的作用。通過「五均司市師」不僅可以辦理賒貸,根據具體情況,發放無息賒款或低息貸款,還能徵收山澤之稅及其他雜稅。至於「六筦」,籠統理解便是「工商局」,目的是為了限制富商大賈的投機兼併活動,以保證人民生活生產所需,也是為了增加官府的財政收入。

  以現代人的眼光來評判王莽制訂的種種條款,我唯有豎起大拇指,發出一聲讚歎——這傢伙若不是從現代穿越來的,可真是太有才了!

  不過,正是因為這套具備現代意識的政策,在施行的同時也替王莽召來了滅頂之災。

  他要真是現代人,就該受教于馬列毛鄧,學過政治經濟學——雖不至於倒背如流,融會貫通,最起碼那句經典的「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應該能耳熟能詳吧。

  從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學,《政治》這門必修課是無論怎麼討厭,也躲避不了的。因為印象太深刻,我至今仍清晰的記得考研前夕,為把這些辯證關係背出來,我和俞潤兩個恨不能學古人頭懸樑錐刺股,激勵發奮。那時候的知識點全靠死記硬背、囫圇吞棗,一切只為應付考試,考試一完也就立即全丟開了。

  想到這裡,我長長的歎了口氣,王莽要真是穿來的,那他肯定沒把《政治》學好。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如此經典的一句話,竟然徹底斷送了他的政治生涯!

  這個新政無疑觸犯了眾多地主豪強、公卿諸侯的利益。而且,規定的田稅比較高,所以他雖然給了農民田地,卻沒有從根本上解決農民的經濟困難,土地均分制兩面都不討好,這套改革方案在實際操作中完全失效。

  之前王莽之所以能夠當上皇帝而沒人反對,其實跟地主、豪強的支持是分不開的,在封建主義這個大的生產關係下,得了天下後的新朝正是極力需要倚靠這些人,繼續維持一個國家政權的運營的時候,但是這些改革,卻恰恰反而給予這些豪強貴族們一項毀滅性的沉重打擊。豪強貴族的不支持,最終導致改制成了個副空架子,在這種無聊窮折騰的狀況下,老百姓被耍得團團轉,改制沒給他們帶來真正的生活改善,反而把原有的一切社會機制給全部打亂了。老百姓沒了活路,豈有不造反的道理?

  記得當時瞭解完王莽改制的前因後果,我的第一反應是特別慶倖自己沒有穿越落戶到帝王家,不然憑我當初那點自以為是,到哪都蠢蠢欲動的現代優越感,搞不好會自作聰明的把我所瞭解的現代文明依樣畫葫蘆的都搬來獻寶。那樣的話,一個強盛的封建國家,不出三年,必定在我手中徹底敗光!

  「姑娘在想什麼那麼出神?」

  我回神,發現劉能卿局促不安的瞅著我,想來他剛才跟我已經講了好些話了,只是我都沒仔細聽。

  「沒什麼!」抖開手中的竹簡,我微笑以對。要怎麼跟他解釋,說我剛才在想未來兩千年後的世界,在反思治理一個國家時的基本政治國策,在品味封建主義國家和社會主義國家的區別?!

  剛瞟了兩排字,笑容便僵在臉上。啪的聲,我收起竹簡,激動的抬起頭:「這上面講的可都是真的?」

  「確實不假。自滅王郎起,勸蕭王自立稱帝之人便絡繹不絕,可他每次都笑著拒絕了,且觀其態度十分堅決,並非假意托詞。」

  心頭怦怦直跳,手中抓著那冊竹簡,我在原地團團打轉,喃喃自語:「他為何不允?以他現有的兵力和威望,大可學著赤眉軍在河北放手一搏,況且他此刻占盡天時地利人和,以他劉氏宗親的身份,比起樊崇,正具人氣……」

  劉能卿被我的絮叨繞得有些眼暈:「這個……主公曾有話要帶給姑娘。」

  我猛地刹住腳:「什麼話?」

  「主公言:『算劉文叔還有點良心!』——主公關照就把這句話原封不動的轉給姑娘,說姑娘聽了,是去是留,悉聽尊便。」

  我手一滑,竹簡「吧嗒」落地。

  陰識這話……難道是指劉秀不稱帝,跟我有關?

  猛地想起劉玄,他把我困在長安的目的,到底是為了什麼?

  劉秀雖然沒有因為我而停止大軍向河南進逼的大局,可也一直未曾公然反抗更始漢朝,他至今仍頂著更始帝所封的「蕭王」頭銜,這是在向天下人、更是向劉玄表明,他還是臣,更始漢朝的臣……

  陰識讓人把話帶給我,其用意正是要逼我離開劉玄!他沒辦法勸我撤離險境,所以故意把劉秀抬出來,拿劉秀的前途來誘惑我離開,如果我設身處地的為劉秀著想,應該會選擇離開吧。

  哥哥啊,我的哥哥……

  我苦笑不迭,和他們這些精明幹練的人相比,我的這點小小心機果然還是稍嫌稚嫩了些。

  這一夜,再次失眠。

  我瞪著帳頂想了一宿,快天明的時候,悄悄起身出帳,取出隨身的小刀,借著頭頂微弱的月光,在一小塊木牘上歪歪扭扭的刻下那斟酌再三的句子:「劉秀髮兵捕不道,四夷雲集龍鬥野,四七之際火為主。」

  我不會寫詩,連打油詩都寫不好,更別說讓我寫什麼漢賦了,這三句已是我絞盡腦汁後所能拼湊出來的最佳作品。原還打算湊滿四句,可等我滿頭大汗的刻完二十一個字,才發現天居然已經亮了,有衛兵在我身前經過,眼神古怪的向我這邊探頭探腦,我忙收起木牘,假裝出來小解完,睡意朦朧揉著眼睛的溜回營帳。

  中午趁人不備,我偷偷找來劉能卿,把木牘塞到他手裡:「找機會儘快把這個送出去。」

  「這是什麼?」

  「嗯……讖緯——赤伏符!」

  我故意把話編得玄玄乎乎的,果然劉能卿驚得嘴都合不攏了,半天才訥訥的捧起那塊木牘左右觀望,激動的問:「《赤伏符》!姑娘從何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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