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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耳蝸裡「轟」地聲像是暫時性失聰了,我能看到他嘴唇輕微的嚅動,卻無法再聽見他說什麼。眼前蔓延過一抹血色,仿佛刹那間我又回到了那個漆黑冰冷的黑夜,周圍是野獸的嗷叫,冰冷的屍首,靜止的呼吸……

  深深的吸了口氣,我憋屈的喘氣,右手抬起,我顫抖著捧起耳杯,酒水從杯中蕩漾出來,滴滴答答的從食案一路灑到我的衣襟上。

  是他!竟是他做的手腳!

  原來從頭到尾我都被他蒙在鼓裡,那個的盜馬賊根本就不是我誤殺的,真正下黑手的人分明是他,可他卻睜眼說瞎話的把殺人罪責全都推到我身上。

  酒水滑入口中,唇齒間充斥的不再是香醇,而是無盡的苦澀,像是鮮血一般,帶著濃郁的血腥味。胃裡一陣絞痛,幾欲嘔吐,勉強壓住翻江倒海般的噁心後,我將空杯重新放回,再次叩拜,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冰冷:「多謝……陛下!陛下對陰姬的恩德與教誨,陰姬銘感腑內,來日……必當十倍還報!」

  我沒有再回頭,臉上的汗水順著頸項滑入衣襟,我假裝恭順的退回劉縯身旁。劉縯關切的說:「不能喝酒便少喝些,即便他是天子,你也毋須對他太過遷就,他不過是個傀儡皇帝……」

  「別說了。」我噓出一口氣,只覺得支撐住全身的最後一點力氣都將流失殆盡,「別說這樣的話,以後都別說這樣的話,別再這麼自以為是了。」

  劉玄如果真是傀儡,如果真像他說的那麼容易對付,是個可以完全忽視的對手,那麼今天就不會出現「鴻門宴」,剛才也不會出現那麼驚險的一幕。

  劉縯是個軍事天才,他擅于征戰,平定天下,可是為什麼獨獨在這裡,小小的大堂之上卻顯得如此遲鈍呢?

  劉伯升啊,你是真的沒看透這場狡譎陰謀,還是只為了在寬慰我才說出如此幼稚的話呢?

  宴罷,待眾人散去,我已是汗濕襦衫,晃晃悠悠的從堂上下來,險些踩空石階。劉秀及時扶住了我,我反手握住他的手,滿心的委屈在那一刻迸發出來,眼淚止不住的湧上眼眶,我咬著唇,含淚凝望。

  「你做得很好……謝謝你。」

  劉縯與諸位大臣寒暄道別,扭過頭見我和劉秀在一塊兒,滿臉不豫,正欲過來,卻突然被他舅舅樊宏叫住。

  隔得較遠,聽不大清他們在說什麼,只隱約聽見什麼「范增」、「申屠建」,樊宏滿臉激憤,劉縯卻是心不在焉,不時把眼睛瞥向我和劉秀這邊。

  我澀然一笑,只覺得今天的鬥智鬥勇耗去我太多心力,頗有種精疲力竭的無力感。然而有一就有二,逃得了這次,保不齊下次又會被劉玄逮到什麼機會謀害劉縯。

  宛城攻克,昆陽大捷,劉縯、劉秀這對兄弟功勞實在太大。功高蓋主,這是君臣之間千古不變的最大忌諱。

  「你何時去父城?」

  「今日申時點兵,明日卯時出發。」

  「這麼快?」我如今已是風聲鶴唳,把任何風吹草動都想成是劉玄布下的陰謀詭計,「是不是故意調開你?」

  「也許……」劉秀苦笑,握著我的手略微收緊,指腹輕輕摩挲著我的手背。良久鬆開,退後一步,竟是恭恭敬敬的對我一揖到底。

  我吃了一驚,忙側身讓開,不敢受他如此大禮。

  他笑著拉住我的衣袖:「我會儘快趕回來,只是……你也知我大哥性子執拗,在這敏感之期若是一味意氣用事只怕反會招來禍端。大哥他,即便是舅舅的話,也未必能聽得進去。你天性聰慧,當能明瞭我要求你什麼。」

  「你要我看著你大哥?」

  他笑道:「必要時多提點他,有時候你比他看得透徹,他本性……還是太過單純。」

  我愕然,看著他略帶憂傷的笑容,思慮再三終於鼓足勇氣問道:「那你單純嗎?」

  他抿攏唇線,不答。

  「和他相比,你本性也那麼單純嗎?」

  夏蟬在樹梢上吱吱的叫著,好一個嘈嚷的午後。無風,卻使人微醺。

  我想,一定是我的酒還未醒。

  劉秀唇角微啟,就在我期待會是什麼樣的答案從他嘴裡逸出時,劉縯大步走了過來,大聲嚷道:「麗華,我送你回家!」

  我被他拽得一個踉蹌,失望的垂下眼瞼。

  「大哥!」劉秀伸手攔住劉縯。

  劉縯當即翻臉:「你又想做什麼?我告訴你,你想都別想,是你自己放棄在先……」

  「大哥!」劉秀鎮靜的打斷他的話,「我馬上就要走了,沒有別的意思,只想提醒一句——多加留意李季文!」

  「李軼?那小子又怎麼了?」劉縯拂袖,高聲,「他還不死心?伯姬說了不願嫁他,對他並不中意。他若敢再來糾纏,休怪我對他不留情面!」

  「大哥……」

  「行了!家裡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好好琢磨著怎麼拿下父城吧。」劉縯顯然沒把劉秀的話太當一回事,揮揮手拖著我走了。

  當晚,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腦子裡不斷的迴旋著白天發生的一幕幕片斷。以劉玄為首的綠林軍,他們每個人都很想除掉劉縯這塊絆腳石,我要怎麼做才是阻止類似今日宴會上的事情再度發生呢?

  到底該怎麼做呢?

  難道要我二十四小時緊隨劉縯,做他的貼身小跟班?!

  §青龍卷 第六章 鋒芒畢露禍輕狂 圈套

  就在我琢磨著怎麼二十四小時留意劉縯的動向時,他卻主動送上門來了。打從劉秀前腳剛離開宛城,劉縯後腳就到了我家。只要不忙軍務,他多半會在我家蹭飯吃,沒過幾天就成了常客。

  陰識並沒怎麼發表意見,面上淡淡的,說不上喜歡,可也沒叫人趕他出去。倒是陰興、陰就,以及那票年幼的弟妹們對於身為大司徒的劉縯十分好奇,特別喜歡磨著他講打仗的事。

  一來二去,我反而在家待不住了,只要知道他來,我立馬找藉口從後門溜走。陰識同樣沒阻止我的行為,甚至次數多了,我都懷疑他是否故意讓陰祿把後院的閒雜人等在提前清場,以便我可以不用偷偷摸摸的開溜。

  出了門的我無處可去,大熱天在街上閑晃的人幾乎為零,除了一些小商小販為生計所迫。我在宛城認得的熟人很多,可大部分都是軍中男子,女性朋友也就像劉伯姬、劉黃幾個,被逼得實在沒辦法,我就今天跑東家,明天串西家。

  時間久了,大家也心知肚明我在躲什麼,看我的眼神都帶著一種看好戲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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