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孝恭仁皇后 | 上頁 下頁
八三


  玄燁走了。消息傳來到永和宮的時候,寧德到底還是愣了一下,上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寧德已經明顯感到玄燁的身體已經虛弱到難以掩飾的地步——羸瘦已甚、步履尚難、心悸不安。她是長年信佛的人,按理說對生死已經看得很開了,只是面對著這一生陪伴著走過來的男人,她有太多的不舍,太多的眷戀。然而她僅可以做的不過是試圖安慰他那顆被兒子們傷得千瘡百孔的心。

  「老四是個孝順的孩子。」有一天玄燁在她的懷裡睡著了,忽然冒出了這樣的一句話。甯德不清楚他說的是夢喃還是感慨,只是愣了下,爾後微微點頭。他瘦得如同枯枝般的手抓住了寧德,「孩子像你。」

  甯德一直平靜地聽著,突然,一滴淚滑落下來。她拿了手帕趁著玄燁沒有注意偷偷地擦乾,「他也像你。」

  「唔。」玄燁的喉嚨裡發出一點聲響,算是作為了回應,卻是不在說話了。

  「主子。」海棠捧了素服進來,有些擔心地望著寧德。她素來知道皇上和德主子的感情,現在整個後宮已經進入了一片哀喪之中,隱隱便可聽見抽泣之聲。只是她見到寧德不哭也不鬧地端坐在椅子上,像是失了靈魂般的出神,心裡無端端地感到害怕。

  「德主子。」海棠又輕輕喚了她一聲。

  傷心?心都隨著他去了,哪裡還有有心可傷?甯德想起原先自己看過的一句話「哀莫大於心死」,心都沒有了,要這人生還有什麼意思呢?

  生命即將走到盡頭,越接近的一切越是模糊,反而是深藏在記憶裡的瑣事,一點一點地全都湧進心頭。她想起彼此還都是年歲正盛時玄燁按過她的身子對她說:「德兒,朕要死在你的前頭。」

  一縷哀笑爬上她的唇角,她想著:如今你終於如願了吧。真是自私啊,留了我一個人在這裡看著你靜靜的躺在那裡卻是再也不會醒過來。自從康熙十三年遇上玄燁以來,寧德的全部人生都寄託到了這個人的身上,為他喜,為他憂,為他怒,為他愁。如今他就這樣去了,一下寧德仿佛渾然失了魂,不知道自己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麼意思。

  「德主子。」五兒有些激動地跑進來,「四阿哥,四阿哥做了皇上。」

  唔,自己還有兩個兒子。寧德有一絲回過神,他終於如願了。寧德瞭解自己的這兩個孩子,他們不僅像她,更像他們的阿瑪,不肯服輸的性子,都是只為著那一個最高的位子去的,只可惜那個位子卻只有一個人可以坐,容不得二龍。

  寧德歎了一口氣,淡淡地說道:「皇上到底還是把大統傳給了老四,只是我卻並不希望他能做那個位子。」她揚起頭,像是見到了九重宮闕外的碧天,「那個位子太高,太累人了。」她陪了皇上將近五十年,看得越多,見得越久,越明白其中的辛酸。她只希望孩子們平安健康,只是這樣一個小小的願望,如今看來也是波折多曲。

  寧德輕輕閉上眼:「罷了,一切因果諸緣皆定。孩子長大了,都隨他們去吧。」

  玄燁死後,諸王大臣奏請皇帝以昭仁殿或禦弘殿為居喪之所,胤禛以不忍安居內殿為由,拒絕了,改擬乾清宮東廡為倚廬。

  甯德由海棠攙扶著遙遙立在宮牆上看著皇城裡的一片素白的景象默然不語。她極為平靜地在玄燁靈前上香,守靈,並不理會宜妃她們哭成一團的嚎聲。她不言不語,也不痛哭,只是偶然會呆呆地出神,爾後便是出神的時間越來越長。

  她跪坐在玄燁的靈寢前,周遭的一切仿佛與她再也沒有了關係。宜妃命人抬了軟轎進來,在她的前頭跪下了。她哭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眾人好不容易止了哀,都已在靈堂中哭了半日,剩下的也只有些裝模作樣的又抹了些眼淚出來應卯。

  宣妃其其格偷偷抬起頭有些挾怨地看了宜妃一眼。她是康熙五十七年才升的妃,自從太后也逝世了以後,她的日子就更加不好過了,若非寧德有時候還會來看望她,景仁宮裡就是一片沒有人氣的深潭。她懷揣著少女的夢想,阿爸,阿媽還有族裡人的希望,來到紫禁城,就是為了能夠得到博格達汗的青睞,像前幾任的科爾沁女子一般坐上整個帝國作為一個女人能夠達到到最高的頂端處。然而,不知為什麼皇上一點也不喜歡她,開始還有些和顏悅色地跟她講話,然而便是長年累月的遺忘,遺忘在深宮裡。她只有偶然能在太后的甯壽宮裡見著皇上幾面,但是卻也只是寥寥的數面。

  她不甘心,便日日去太后殿等著,她知道皇上也是每日必去甯壽宮請安的,她希冀著,希冀著可以望見那人的背影,看到他深邃的目光,即便那裡沒有自己的影子,但是生命中也多了幾分亮色。她從小便是聽著阿媽講著博爾濟吉特氏傳奇般女子的故事長大的,哲哲,海蘭珠,布木布泰,娜木鐘……每一個都是鮮麗而響亮的名字,她不止一次的幻想自己也可以在九重宮闕之中演繹那多彩而絢麗的傳奇,甚至成為一個新的傳奇,高高在上,讓博爾濟吉特氏的孩子們繼續傳唱她們的故事。終究她錯了,如今的皇上,如今的大清,已經不再那麼迫切地需要科爾沁的支持,愛新覺羅氏成了主子,成了大汗,博爾濟吉特氏便如般用老的器皿可以丟棄了,科爾沁依附著滿清,再也不復當年黃金血胤的威名。

  她終究了悟了,卻是在很多年以後,但是錯既然已經鑄成了,便成了她的宿命,休將短夢擬黃粱,夢醒了可是生活還得繼續不是麼?她學不來德妃的嫺靜,清和。她的身上還留著成吉思汗的血液,註定了她看不慣一些事,一些人,也註定了她會得罪一些事,一些人。那些看不見的刀光劍影在自己身邊晃呀晃呀。康熙三十九年大封的時候,她原本就該做貴妃的,誰知道後來連正妃也沒有封上。

  康熙三十九年佟佳琬瑜做了貴妃。她是德妃一手帶出來的人,自然和她一個性子,平和裡透著精細,平日裡誰也覺察不到她的威脅,她為人又沖和,見誰都是微笑著致意,不比自己明火執仗的莽撞,大家又掛念著孝懿皇后的好處,因此後來敗給了她,其其格並不覺得惋惜。只是當時宮裡傳得最熱鬧的並不是佟佳琬瑜,而是她和宜妃。皇后的位子空了十年,皇貴妃的位子也空了十年,便是貴妃也沒了六年。

  後宮之中三個最顯赫的位子像是高高懸掛在枝頭的葡萄,引得人饞涎欲滴。自打皇上動了晉封後宮的意思之後,整個後宮和前朝又開始活泛起來了。那時太子的人和老八的人鬥得厲害,八爺的人支持宜妃,太子一派又挺得是自己。宜妃是五阿哥和九阿哥的生母,五阿哥與世無爭,九阿哥又是老八一派的核心。而自己,一無所出,便是做了皇后也不怕產下阿哥來奪了太子嫡子的身份。兩派人鬥得紛紛擾擾,然而誰也不知道最後皇上只封了一個貴妃,而這個僅有的貴妃竟然被一向默默無聞,向來只跟在德妃身後唯唯諾諾的佟佳氏琬瑜得去了。

  也許那時就有了預兆,如今亦是平日裡默默不出聲的四阿哥登了大統,大出眾人所料。可見宮裡宮外那些鬥心的本事還是殊途同歸,一脈相承的。前頭鬥得火熱的那些人,往往便是註定了要做輸家,得利的卻總是那個藏得最深,笑得最久的人。

  她和宜妃的仇怨怕就是那時結下的吧。惠妃為著大阿哥和明珠的事已經不討皇上喜歡。德妃和榮妃兩個,一個避世,一個稱病,誰也不來攪那趟渾水。彼時的自己是多麼可笑啊,以為有了太后和太子兩方勢力的支持,皇后之位便是非自己莫屬了。可是誰能想到,到最後鏡花水月卻是一場空。皇上那麼個聰明的人怎麼會看不透呢?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先,他選了琬瑜來做這個貴妃,既是平衡又是牽制,順便籠絡了佟佳氏。而她和宜妃呢,卻是一個也不動,即不升也不降,就是這樣冷著,擺設似的放著。

  如今的其其格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魯莽丫頭了,她不禁深深感慨德妃的聰明,竟然看得那麼遠,那麼深。孝懿皇后還在的時候她就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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