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孝恭仁皇后 | 上頁 下頁
七二


  寧德依舊是一筆一劃地細心抄勒著佛經,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低著頭,一直把「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中最後的一個「訶」給寫完為止,才放下筆,抬起頭來。

  她面色如常,只是微笑,然而笑容裡不帶嘲諷,只是有著對世事的透徹:「你道佟姐姐是真因為這件事發作其其格的麼?若是其其格不為我說話,也會起旁的事。」

  「你還叫她姐姐?」章佳氏福凝從後面邁著步子進來,寧德聽到她的聲音倒也不覺著吃驚,仍舊是淡淡地笑著:「不過是一個稱呼而已。佟姐姐也好,佟妃娘娘也好,都只不過是一個稱呼,就如你我二字一樣,叫什麼又有什麼關係呢?」

  福凝想了想,方才笑道:「姐姐,倒是了悟了。可惜旁人都還看不透,為著蠅頭苟利爭得頭破血流呢!」她回過身,還是福了福,「姐姐,如今不去瞧瞧這熱鬧麼?聽說佟妃娘娘這回可是假戲真做,沒想到那個蒙古格格平常漢文滿文說不利索,誰知罵起人來那麼牙尖嘴利,佟妃娘娘真被氣得嘔出血來。現在連皇上都驚動了,只是我看這件事連皇上都不好勸呐!佟妃娘娘病成這樣,還要聽蒙古格格的教訓,忍不住生個氣也是應該,只是她平時做賢妃做的太久,如今這樣的發作太后的家裡人,太后臉上可未必掛的住啊,等太后知道了,那個蒙古格格還是要放出來的。」福凝又眨了眨她明亮的眼睛,「佟妃單在這件事上發作她,還不是顧忌著她是永和宮人的身份,姐姐難道就要一直忍下去麼?」

  寧德也笑了:「你也知道她這又是為了試我,一石二鳥之計。你又何必要和她去鬧不痛快呢?況且說了,你剛才自己也提過格格平常漢文滿文都說不利索,真真罵起人來卻那麼牙尖嘴利,那些有心人難保不會在這上面做文章,到底又是我的惡了,都知道是皇上讓我教格格滿文漢文的,如今定是數落我背地裡使壞,讓她學了這些髒話來氣佟姐姐。」她看了一眼福凝,「因此你自己也要小心,畢竟是從承乾宮裡出來的,如今又住在永和宮裡,還是少去沾染那些是非。」言罷,又提了筆,去抄那《心經》終究不再理會福凝和其其格二人了。

  福凝無奈地看了一眼她,到底還是轉身走了,琉璃望著寧德欲言又止,歎了一口氣也跟著福凝出來。她在廊下叫住福凝:「小主吉祥。」

  「吉祥。」福凝待琉璃很客氣,輕聲回她。

  「小主不能再勸勸主子麼?這樣下去難道真的做姑子去?主子還是多少肯聽小主說話的。」琉璃皺了眉頭,望著屋裡寧德安靜的背影,有些為難地請求道。

  福凝也注視著屋子,凜然轉眸:「姐姐的主意一向是比我大的,她定下的心意誰也改變不了。能聽我幾句話,不過是無關的事上順順我,就像剛才說的稱呼一樣,在她眼裡一切皆是無謂的。」

  琉璃更是憂心,搓著手問道:「那該怎麼辦啊?」

  福凝倒是笑了:「你也不必擔心。她剛才還憂心我,囑咐我少惹是非,還有上次胤祥原本是不能留在我身邊的,她到底還是出世了,央著太后把孩子給了她撫養。可是回了永和宮,仍舊是交給了我來養。現在面上祥兒是姐姐的孩子,可是私底下胤祥就像從來沒有離開過我的懷抱一般。你瞧,姐姐仍是這樣的心善,她連我的孩子都要幫,到底還是沒有放下世事,終究還會走出來的。」

  福凝抬起頭,遠處正有一片孤白的雲悠悠地從遠山飄過來,映的天邊湛藍通透。

  ***

  寧德和福凝後來終究是沒有去承乾宮。然而卻被寧德料著,太后很快聞知了此事,雖然當著佟妃的面雷聲大,雨點小的訓了一頓其其格,卻到底是把她從承乾宮裡帶走了。只是寧德卻因管教不力被罰抄《女訓》三百遍。她現在已是宮中正妃之一,向來罰抄之事只對宮裡的低等妃嬪,早已輪不到她的身上,這一處罰下來,雖不嚴苛,卻像兩個耳光直愣愣地打在了她的臉上,叫她在眾人面前顏面盡失。然而玄燁後來的態度卻極為微妙。三四天后,旨意下來,竟然給了其其格一旨貴人的冊文,又賜號「宣」。只是其其格的身份特殊,若說貴人的身份原先又有些配不上她,只是眼前她衝撞佟妃在先,不得罰又得名號,已經是恩典,比起剛進宮來什麼名分也沒有確實是強了百倍的。

  更出人意料的事情在後面,玄燁忽然開了景仁宮的門,令其其格搬進去,只以貴人的身份便做了一宮的住位,一時後宮大驚,都道其其格命好,身在那樣的人家,鬼魅魍魎般的謠言不知是怎麼就起了,說是日後便是要封後也說不定的。平貴人更是不免有些吃味,在佟妃那裡不住地撩撥,為佟妃抱不平,又去溫貴妃那裡傳話,整個後宮之中倒是屬她最熱鬧,只是佟妃仍是一派和氣,笑笑並不多言,似乎也沒有過多的擔心。

  永和宮。

  一縷青煙嫋嫋,殿中安靜得只聽到紅泥小爐中泉水咕咕煮開的聲音。海棠提起執壺,將泉水注入青瓷之中清洗,依著次序灸茶、碾羅、烘盞、候湯、擊拂、烹試,依次七次,才將茶湯奉給寧德和福凝二人。

  福凝微微抿了抿,便把茶盞放下:「姐姐還真是料事如神,如今那一位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該悔得腸子都青了吧,她都那樣的身子了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呢?」

  寧德臉上淡淡地不見喜怒,她倒是極用心地品著茶,一直到餘韻盡了才開口:「你錯了。別看著其其格表面風光,其實她才是可憐人。」寧德回過頭望著福凝道:「你知道景仁宮為什麼空了那麼久都不敢有人搬進去住麼?」

  福凝有些疑惑:「知道啊,原先那是慈和太后的宮寢,皇上就是在那裡出身的,便是沖著皇上的關係景仁宮地位才在東西六宮之中尤為特殊,因此到現在還沒有哪一宮的主子能有這樣大的能耐敢住到景仁宮裡去。」

  寧德又問道:「那現在景仁宮裡除了其其格住著,還有誰住著呢?」

  福凝一下子怔住了:「沒有……人。」

  寧德的目光緩緩掃過福凝:「不錯,沒有人。一個人也沒有,非但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偌大的景仁宮今後就只有她一個人住著。」

  寧德收回她的眼光,歎了一口氣道:「那你再看著,皇上對其其格怎麼樣?」

  福凝想了想,謹慎地說道:「皇上待格格很客氣。」

  寧德點了點頭,悵然道:「就只是客氣而已,連情欲都沒有。」

  福凝不明白:「那皇上為什麼還要賜她名分,還要讓她搬出去住?」

  然而這一次甯德卻連回答都不再給福凝了。她心裡隱隱有著一個模糊的答案,卻是一個連自己也吃不准的答案:皇上是在跟自己較勁麼?她害怕地問自己,難道自己在皇上的心中真有那麼重要麼,竟然要以犧牲其其格一生的幸福來和自己打賭,賭她肯不肯向玄燁認輸。他明明就是逼著自己認錯,逼著自己向他低頭。不須明說,寧德已經明白,讓其其格從永和宮裡搬走,便是又一擊耳光打在她臉上,等於玄燁也認為了是她在教壞其其格。

  可惜,她早就不是一個月前的那個她了。面子上的東西便如同那些個虛名,她是德妃,她是烏雅氏寧德,她是康熙的後妃,可是拋去那些名號,她還是她麼?若沒有這些稱呼自己難道就不是自己了麼?所以她一點也不介意,只是淡然地微笑,放開了,一切都只如過眼雲煙一般不真切。

  十年前的自己尚肯為了那一分冤屈去委曲求全,只為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她是識大體的,她是解語花,她從來不讓人擔心。十年後的她卻看終於看透了這一分情,厭倦了,麻木了,不想再捲入滾滾紅塵了。玄燁還以為她仍在和自己鬧變扭,執著於誰對誰錯。然而寧德卻早就已經放下了。

  暢春園,雲涯館。

  自暢春園落成之後,玄燁每年倒有有一半的時間在園子裡度過。原本與玄燁鬧翻之後,寧德並沒有奢望著能跟著眾人過來,只是不知怎麼搞的,自己竟然被溫貴妃安排到名單上也跟著玄燁住到了暢春園裡來。好在她原先便在暢春園裡住過些日子。以前住的雲涯館就在二宮門後面,又與玄燁常住的清溪書屋隔的極遠,彼此見了倒也不必尷尬,連屋裡的擺設度用也一應齊全。

  「主子。」琉璃過來問道,「外頭的春色不錯,主子要不要出去走走。老是憋在屋子裡對身子也不好。」

  寧德側過身子,眼底像是古井裡的水不起波瀾,她想了想終於微微點了一下頭:「好吧,便去瑞景軒裡坐坐。正好把佟妹妹上次是想學的《毛詩》帶上。」佟妹妹,便是佟佳氏皇貴妃的妹妹,自從封了貴人之後,卻並不如何得佟妃疼愛,玄燁事多,又哪裡還能顧得上有這麼一個表妹。倒是寧德憐她單薄,時常照顧,因此佟佳氏琬瑜便常來和寧德走動,一來一去待她竟如親姐姐般敬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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