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孝恭仁皇后 | 上頁 下頁
五九


  佟妃見著寧德望著她,雍容地對她報以一個微笑,寧德亦是笑笑,心中想著以佟姐姐的手腕要是說宜妃如今入了佟姐姐的這邊也未嘗不可能啊。

  一時之覺得宮中這盤水深得可怕,又想遠遠地逃開,可是轉念一想也知自己這不過是癡念而已,此中關係如蛛羅密佈哪裡可以逃得開呢?

  下午佟妃單單留了寧德說是要一同晚用膳,一同來請安的小妃子識相地都已經離開了。寧德便知道她有體己話要對自己說於是答應下來,果然晚膳還沒呈上來,佟妃便遣走了身邊立在的幾個宮女,只和寧德在屋子裡喝茶。

  白瓷盞中的茶葉輕浮,卻比原先常喝的六安瓜片要淡上許多,見那茶葉也是形如長眉,因此笑道:「姐姐,今天客氣,那了好茶來招待我,可是老君眉麼?」

  佟妃那茶蓋輕輕撥了撥盞中的茶葉,笑道:「妹妹好靈的嘴巴,倒是個風雅的人,我也不曉得是不是什麼老眉君的,不過是隨意拿來泡的。」

  寧德輕笑道:「姐姐到底財大氣粗些,這老君眉只取芽葉幼嫩,因此制茶的時候最不經揉,所以分量極是稀少。只因這茶滿布銀毫,形如長眉或針長如眉,所以叫老君眉。哪裡是月例裡慣發的六安和天池茶可比的。」

  佟妃原就不在意這些東西的,因此便道:「既然你喜歡,呆會就讓人給你送去吧,隔我這裡也是浪費的,不如送了你,它既可以找到識它的人,你也好承我的情,省得他被我生生糟蹋了。」

  寧德正欲起身稱謝,佟妃微微頷首,目光清澈似一掬秋水盈然望著寧德笑道:「萬琉哈氏的事到底有勞妹妹了。」

  寧德愣了愣,反應過來故意問道:「姐姐什麼意思呢?」

  佟妃微微一哂,只是笑道:「沒什麼意思,妹妹心裡有數便行。萬琉哈氏是我宮裡的人,我是萬不會害她的。」

  寧德淺笑道:「姐姐的為人我還能不清楚麼?穩妥點也是好的。」

  佟妃點了點頭,注視著寧德的眼睛輕歎一聲:「後宮之中也只有妹妹真正懂我的心意了。」

  甯德一時聽得心酸,想起自己初入宮的時候是佟妃一直在自己身邊護她周全,只是轉念又想起當年從自己身邊帶走胤禛的人也是她,那麼多年過去了,禛兒如今已經長到自己的胸口了,她勉強笑了笑,若無其事道:「姐姐,何出此言呢?你這一生為大清後宮,為皇上勞心勞力,大家都看在眼裡,從來沒有人會懷疑姐姐的心思。」

  佟妃抬起頭,掃了一眼寧德,眼角已經有了些淡淡的細紋,只是眉眼間卻不見波瀾:「那章佳氏呢?她在你那不是抱怨過我管教不利麼?」

  寧德忽然覺得心底根小刺狠狠下,雖然不大疼卻仍是有些不舒服。她只好扯著臉笑了笑:「姐姐何必和她們一般見識。章佳氏畢竟還是年幼無知,妹妹回去後必定多加管束。」

  佟妃看著杯中的茶葉輕浮翻滾,微笑道:「妹妹也不必介意,我不過順口提提。我們也年輕過,年少氣盛的時候總是一步也不肯讓,處處要爭個贏,鬥個結果。結果能有什麼呢,什麼也改變不了啊!時間久了,就知道在宮裡頭大部分時候,也不過是混日子罷了。你罵人一句,人回罵一句,你打人一下,人還手一下……來來去去,不過是自己找累找難受罷了。既然沒有把握把人家一招給捏死,那就好好過日子吧!你好我好大家好,和和氣氣的,自己的日子也沒這麼不舒坦。我們這些老人早明白這道理了,就看著小姑娘們鬧騰,權當看熱鬧解悶罷了!」

  甯德默然,卻知道她說得也是實話。如今她們幾個上得了檯面的妃子見面總是和和氣氣的親熱,便是親姐妹也不過如此。比起那些新進宮小妃子整日蛇蛇蠍蠍的瞎鬧騰,她們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定是一招致命的算計,那種你扯一下我頭髮,我吐你一唾沫的不傷肉不傷皮永無休止的爭鬥只是留給市井潑婦般膚淺女子的遊戲。所以這些年皇上寵倖的答應,常在雖然越來越多,可是真正熬能成貴人的卻沒有幾個。那拉氏在承乾宮裡胡鬧佟妃未必就不知道,只是知道了也不去理會,她們幾個都是一樣的心思,沒有萬全的把握誰也不出手,只當著戲文來看,她們仍舊是賢良淑德的天子後妃,天下女子三從四德的表率。

  從承乾宮回來,還沒到永和宮就見著宮外多出了許多宮女太監來。甯德下了步輦,心知是皇上到了,只是奇怪皇上甚少這個時辰到自己的宮裡來,又見著梁九功都立在門外不由更生疑竇。她快步向前走了幾步,向著梁九功使了眼色,在一邊輕聲問道:「出了什麼事麼?」

  梁九功低下腰,亦是悄聲回道:「今天早上還是好好的,奴才估摸著怕是因為下午忽然得了明相的摺子,說是納蘭家的大公子沒了。皇上開始還好好的,如常處理好了各部的奏摺,然後臉色就有些不悅了,離了乾清宮說是要四處走走,奴才們也不好攔著,只能在後頭跟著,誰知走著走著就走到娘娘的寢宮來了。」

  寧德點了點頭,想起皇上在南巡路上和她說過的話,知道皇上感情向來輕易不外露,如今怕是真的有些傷情了,於是輕聲推門進去,果然見著玄燁歪坐在榻上出神。見著她進來,似有似無地笑了笑:「你也知道了。」

  甯德一時不知道如何來勸她,只是站在一邊,就見著玄燁指了指放在一側的古箏對她說道:「還記得南巡時候給朕彈得曲子麼?再彈一次吧。」

  淡淡的月光透過雕花的木格窗灑進屋子裡頭來,屋內香氣馥鬱。黑酸枝雕成的架子上一盆百合開得熱鬧,只是花瓣上有些黃褐色的紋路預示著它的花期離凋謝不遠了,似乎也正因為此百合花香得愈加氤氳彌醉,要把自己儲蓄了一生的味道都釋放出來。寧德向來偏愛似有似無的沉水香,如今聞著這樣香甜的味道忍不住皺了皺鼻子。

  「錚錚」的琴聲滑過,就聽著寧德清冷的嗓音中伴著些許的空洞和惆悵,如夢的歌聲響起:「小構園林寂不嘩,疏籬曲徑仿山家。晝長吟罷風流子,忽聽楸枰響碧紗。

  添竹石,伴煙霞。擬憑尊酒慰年華。休嗟髀裡今生肉,努力春來自種花。」

  玄燁靜靜地聽著,及至見著寧德蒼白的指尖在琴弦上滑過最後一條的尾音他才淡然地笑道:「這不是南巡時的那首曲子了。德兒是想勸朕麼?」

  寧德側過頭,為玄燁斟了一杯水:「三年前也是今天納蘭公子的元配盧氏過逝了,納蘭公子今日去了也不能說不是成全了他的一件心事。」

  玄燁臉上仍舊是有著些許的落寞:「他是個多情種子啊,就這樣撇下家國天下去了,『添竹石,伴煙霞。擬憑尊酒慰年華。休嗟髀裡今生肉,努力春來自種花。』是朕留不住他啊,曹寅也去了蘇州,如今朕身邊可以交心的人是越來越少了。」

  玄燁忽然拉住寧德的手,把她摟在懷裡,喃喃自語道:「德兒,你不要離開朕,不要離開朕。答應朕好麼,一定要比朕活的更久些,朕不要一個人孤零零地呆在這個宮裡,不要……」

  寧德鼻子有些酸楚,他如今才三十二歲啊,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紀,如今為著納蘭性德的猝然離去,竟然感覺到了死亡離他們是那麼的近。她把頭伏在玄燁的肩上,強笑著答道:「皇上說什麼呢?皇上貴為天子,萬歲無疆,快不要這樣說了。」

  玄燁自嘲般的笑了笑:「千秋萬代,萬歲無疆那是騙人的東西,萬歲萬歲萬萬歲喊了多少年的東西了,可是縱觀整個歷史,你瞧哪個皇帝有活到過萬歲的。朕的阿瑪,朕的阿瑪,24歲的時候就丟下天下,丟下老祖宗和朕仙去了。」

  甯德的身子被玄燁鐵臂似的臂膀箍住,一時勒得隱隱有些生疼,那百合花的香甜聞在鼻尖卻是說不出的膩味,她的心顫了顫,咬著發冷的舌尖回答道:「皇上,德兒答應皇上,決不先離開皇上。」話未說完就感覺到自己臉上有些滾燙的東西留下來,滴在玄燁纏絲的明黃色錦袍上,瞬間便變得冰冷了。

  玄燁鬆開她,見著寧德已是淚流滿面了,他忙拿了自己的帕子為她擦眼淚,手忙腳亂地哄道:「都怪朕不好,定要慪著你說了這麼多的傷心話。知道德兒心嫩,不比朕那顆石頭做的堅硬,怎麼就哭了呢?難怪小時候聽嬤嬤們就說女人們都是水做的,朕原先還不信,如今見了德兒才明白過來,這女人可不是水做的麼?」

  寧德被他哄得沒法,又不好讓人見著皇上這樣為她做小態,於是忍不住破涕為笑,終究啐了一口道:「皇上就知道欺負人家,好端端地說這樣傷人心的話,可知您就是冷心冷面的漢子,惹了我出醜皇上合該高興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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