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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


  「娘娘,那芸妃可沒有您想得那般嬌貴呢!」紅籮信以為真,愈加覺得眼前的女子溫和親善,笑了笑,貼心地將靠墊放在成海棠身後,「晨曦時,奴婢正好在小廚房裡遇見了在那邊伺候的小錦。她說芸妃娘娘精神很好,食欲也不錯,昨個兒夜裡還特別招了膳食,連糯米團子那麼甜膩的東西都一連吃了兩盤。倒是娘娘,前幾日染了風寒,該多多進補才行。」

  那麼好的食欲麼……

  成海棠眼前一黯,目光不禁落向自己平坦的小腹。

  炭火有些旺,劈啪了一聲。

  熏籠裡的香,味道卻更加醇鬱。一縷淡白色的煙絲,順著鏤空小孔繚繞而出,嫋嫋升空,宛若女子纖長的手臂,引領著窗邊的花木都沉浸在一片迷蒙中。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響起一串爽脆的女音:

  「成妃娘娘在麼,我家主子來看您了。」

  東宮皇子妃這邊,只來了成海棠和沈芸瑛兩個。太后沒有特別囑命,管事宮女也只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其隨意走動。

  幔簾被掀開,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端莊靜美的臉。彎彎眉黛,眉心嫣紅,是特地點了一顆朱砂痣,襯著如玉的臉頰,愈加光彩照人,顧盼生輝。

  女為悅己者容。

  成海棠不明白,為何出了宮門,沈芸瑛還能每日描眉畫目,置備妝容。但看得出,那一件灑金燙紅的宮裝也是精心挑選的,就連紋飾和圖籍都嚴格按照皇子妃的定制,絲毫不差。相比較而言,自己則是中衣單紗,雲髻稍綰,顯得過於簡單樸素,不禁有相形見絀之感。

  「成姐姐。」

  沈芸瑛脫下肩上的大氅,裡面是一襲高腰長裙,寬鬆的裙擺和垂墜的流蘇,恰好遮擋住了略顯圓潤的腹部,很有心思的搭配。

  看來,有些事情已經昭然若揭。

  「芸妃妹妹怎麼有空過來,快過來坐。」成海棠扶著紅籮的手坐起來,臉色微白,像是大病初愈的樣子,僅披著一件軟白小襖,柔弱堪憐。

  「聽說姐姐身子不爽,本該早些來探望。成姐姐不要責怪才是。」

  沈芸瑛的聲音很靜,伺候的宮人是從家裡帶來的,面無表情地將一應軟墊配好,周到得體。女子落座,雙手規矩地交疊,充滿大家閨秀的風範。

  成海棠看在眼裡,一邊擺手吩咐小妗上茶。

  「福應禪院裡山嵐調和,是聚靈氣之地。妹妹身體康健,不像我這副癆病身子,該多出去走走才是啊!」成海棠就著手中的熱茶抿了一口,很自然地拿出了老人的姿態。

  「山寺雖好,卻比不得皇城更自在。剛來的第一日,帳子、紗簾竟都是潮的,連那香木枕都散發著一股子黴味。若不是姐姐之前命人送些香料給我,想要住上這幾日還真難。」沈芸瑛說罷,拿帕子掩唇咳了一下,倒不曾有宮裡人一貫拿捏的矯情和刻意,卻愈加顯出是殷實家底出來的女兒,舉手投足,很自然地高人一等。

  成海棠款款一笑,「都是閑來弄的,登不了大雅之堂。若是妹妹喜歡,再多取些過去就是。」

  沈芸瑛點點頭,抬頭時,忽然注意到了成海棠的衣襟,不禁道:「成姐姐這衣領子是怎麼了?」

  銀絨軟白披肩下,只穿了一件樸素的單紗中衣,滾錦邊的水紗料子,因側臥時被壓在胳膊下,有些皺了,荷葉滾邊兒還翹著一角,不細看也看不出來。成海棠順著她的目光,下意識地伸手去抹。卻如何也抹不平。

  「這幾日躺在榻上,也不出門,就沒那些個講究了。」成海棠撐著笑臉,道了一句。

  沈芸瑛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不以為然地搖頭道:「在家時,宮廷師傅就總教導,女子修養和儀態尤其表現在裝束上。姐姐若還在宮闈局,便不打緊,現如今身在東宮,一切都應以殿下的顏面為重。這水紗料子本就易起褶,更要細心打理才是。小錦,待會兒把本宮房裡的熨斗給成姐姐拿過來。」

  暗含指責的話,偏生挑不出錯來。

  然而面對沈芸瑛的指手畫腳,成海棠臉面有些掛不住。饒是好脾氣的紅籮也看不下去了,一挽手,語氣冷淡地道:「芸妃娘娘在內宮的日子還短呢,而我家娘娘則是老人兒了。這點事情,還輪不到娘娘來操心吧!」

  一席話說得沈芸瑛有些呆住,成海棠低聲呵斥了一句「放肆」,轉過臉,向著沈芸瑛微微一笑,「你別聽她的,都是我給慣壞了,沒規矩。妹妹這麼貼心,姐姐我自然是知道的。可出宮在外,若是每日都打扮得花枝招展,怕宮人私下裡要說東宮的妃嬪招蜂引蝶、招搖過市,便不好了。你說是麼,芸妃妹妹?」

  沈芸瑛的臉色有些訕訕,「成姐姐,我可是好意呢!」

  毫不掩藏的優越和矜貴,只會顯出別人有多麼淺薄和卑微。可真是個不討喜的姑娘。成海棠朝著沈芸瑛又是一笑,唇角勾起的弧度,以一種溫和的姿態睨視著眼前女子,「姐姐在這宮裡邊兒,看到過很多女子,都如芸妃妹妹這般純良和善,可惜,宮裡的人情無法用一顆暖心就捂熱。妹妹的話,在姐姐這兒不打緊,換了其他地方,可要得罪人而不自知了。」

  沈芸瑛聞言一怔,看著她好半晌,須臾,眼睛裡那層蒙著的東西忽然散了,笑靨如花,「打我進宮,從沒人跟我說過這樣的話。」

  成海棠眼睛一閃,果然,還是讓韶姑娘說准了。

  「妹妹家底殷實,在宮裡面自然不用多做避諱和退讓,」成海棠握著茶盞的手,騰出一隻覆在沈芸瑛的手背,笑意寬和,「但在不久的將來,這內宮,卻會有比妹妹更尊貴、更優渥的女子進來,而不會再遜色。姐姐是來日無望,妹妹卻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就算妹妹不為自己考慮,為了殿下,也要及早挑起這擔子。總是這般橫衝直撞,將人都得罪光了,可是不行。」

  成海棠的話,說得沈芸瑛一陣耳熱。

  「姐姐……」

  「更何況,芸妃妹妹的地位,已經今非昔比了,」成海棠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長,視線下滑,落在那被錦緞遮擋的小腹上,「倘若他朝麒麟入夢,前途必定是矜貴無雙,無人能出其右。越發要多考慮著點兒,多承擔著點兒了!」

  到底是年輕,不懂得人心險惡。只三言兩語,就被哄出了真心。沈芸瑛聞言,先是臉面一紅,而後有些羞怯地低下頭,「原來……姐姐早就知道了。」

  成海棠的心,在一刹那猛地抽緊。

  竟然,真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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