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宮闈情仇 > 繡宮春 | 上頁 下頁
七十七


  崔佩抬眸,不甚明白她的意思。

  韶光微笑看著她,將手覆在她略顯粗糙的手背上,慰其寬心。

  卻也不再多言。

  如同晉王一樣,在整件事情上,太后怕是……另有打算。天機已測,就絕對不會因為一件小事而推翻全盤蔔算。或許,她此時正巴不得出現更多的是非,好一併推到蔔算出的那八個字上面,使其更具說服力。

  崔佩喝完薑茶,就提著琉璃燈盞走了。

  外面的風勢依然很猛,天空烏雲密佈,將一輪滿月遮擋得嚴嚴實實,透不下一絲光線。沉悶的空氣,像是隨時都能下起瓢潑大雨。

  韶光靠在門廊上,目送著崔佩離開的背影,目光漸漸地沉鬱下來。

  內局傾軋,如今已經演變到見縫插針、無孔不入的地步。即使出了那道宮門,仇恨、嫉妒、詭計、陰謀仍舊是如影隨形。讓人防不勝防。

  正如……佛像的事。

  更有機會接近佛像,並且神不知鬼不覺避開守夜宮婢的人,不是鐘漪蘭,而恰恰是餘西子。不是麼?因為沒記錯的話,側殿裡那十八尊佛像是要披帛的,就在明日一早,以作誦經酬神之用。倘若佛像銹蝕,布帛必定被潮氣沾濕,鐘漪蘭無論如何都脫不了干係。

  她犯得上不惜將自己搭進去,也要陷害餘西子麼?

  崔佩未必想不到這些,只是此時怒火攻心,再加上餘西子的火上澆油,先入為主地認定了是鐘漪蘭。然而事後即便她明白過來,鐘漪蘭也已經被趕出宮闈局,只剩一個餘西子了,再想算賬,暫時是不可能的。而且她無形中幫助餘西子剷除了一個勁敵,卻為自己樹立了更強大的對手。

  可她們絕對想不到,佛像的事,成了一切禍端的引線。

  九月十五,天陰欲雨。

  場院還有未來得及清理的積水,一攤一攤,映著兩旁竹林的倒影。天井邊的好些花卉都凋零了,地上堆積了大片的落葉。木欄裡,只剩下平素不精心打理的幾叢野菊,經過一夜風雨洗禮,豔姿淒淒,愈加綻放得強盛。

  韶光起得很早,然而比她更早的,卻是宮正司的人。

  「側殿那邊出事了!」

  「聽說,是佛像的事,惹得太后大發雷霆,現在好些女官都在殿外頭站著呢!」

  尚服局裡的事,其他幾局卻是一清二楚。韶光剛穿戴齊整,就看見青萍在回廊前一閃而過。餘西子應該是一早就跟著崔佩去請旨的,青萍的出現,意味著言錦心也跟了過去。然而像她和青萍這一品階的女官,尚不夠資格直接去向太后覆命。

  韶光挽著胳膊,閑閑地靠在窗櫺邊,過不多久,果然就瞧見青萍又怒氣衝衝地回來了。

  顯然是鎩羽而歸。

  片刻後,有宮正司的宮人覆命回來,隨即向宮闈各局宣佈太后懿旨。

  佛像銹蝕,太后當即震怒——尚服局四房公事怠惰,上命不達,均罰俸半年;此外,將司衣房掌事革職,驅逐宮闈,並永不錄用,手下宮人有十五人,同罪;其餘宮人罰俸兩年,回宮後禁足三月。

  鐘漪蘭如何也想不到,只一夜,便禍從天上來。

  而且她已經等不到回宮,就要跟皇城永別。餘西子這一招,是讓司衣房在內局再無翻身的機會。韶光忽然想到繡兒和青梅,趕緊將東西拾掇了,踏出屋院。

  山上山下已經被戒嚴,內有宮婢管束,外有禁衛軍把守,一旦自山裡下來,就再難往上走。韶光憑藉著鳳明宮的腰牌,繞走小徑,取道後殿,在第四道山門口,忽然看見有宮正司的婢子正推搡著一對宮人,往第三道山門下面帶。

  對她來說,那是一段最單純而無憂的日子。然而,看到隊伍中的嬌小少女,涕淚橫流卻不敢哭出聲的模樣,不禁一陣惻然。

  是繡兒。

  她是自浣衣局大劫醒來後,第一個看見的人。偷了自己的鳳牌,最後又十分委屈地還了回來。在司衣房煩悶而辛苦地操持堆積如山的活計,當自己力不從心的時候,她又總會貼心地分擔過去。就像一株不起眼的野菊,開在綺麗的百花之間,不惹眼,卻同樣生機勃勃地綻放著。

  可終究,還是受牽連了。

  韶光自問,並沒有那樣的本事,能算計到每一件事,能照顧到每一個無辜的人。否則,就不會有昔日朝霞宮的怨恨和遺憾,還有對寧霜的無可奈何。繡兒……成了一連串陰謀下的犧牲品,如同跟她一起被驅逐的另外十四名宮人。

  青梅並不在其列。十五人中均是宮婢,並無女官。看樣子,桃枝、阿彩、金銀也都被一併保存了下來。說到底,崔佩始終不想讓司衣房太傷元氣,否則另一邊的司寶房、司飾房若要反噬,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崔佩是給自己留了一個餘地。

  然而昔年情誼已如煙塵,風拂過,就散了。

  再不留一絲痕跡。

  韶光折身,順著山邊古道往回走。前面的路,蜿蜒曲折、崎嶇艱難,距離第五道山門,還有很長的一段需要走。

  紅籮捧著託盤踏進殿門時,成海棠正窩在長榻上看卷軸。刺眼的光線投射在上面的字句間,連紙面上都泛起一層濛濛的白霧,成海棠眯著眼,似有些困倦。

  「娘娘,該起來用膳了。」

  託盤裡的午膳,是從小廚房端來的,三菜一湯,俱是齋食,清爽可口。在宮裡嘗慣了珍饈美味,倒是別有一番風味。

  紅籮將託盤擱在西廂的描金雲紋桌上,隨即拿來銀針,一一插試,又端來白玉盞,每一樣菜肴都夾出一小口,送入嘴裡咀嚼過後,才複又端到長榻前的案幾上。

  成海棠看著她做完這些事,捧著書,有些喃喃自語般,輕問了一句:

  「去看過了麼?」

  紅籮低著頭,只忙著手上的活兒,含糊地道:「都往下三道山門去了。管事宮女不讓奴婢上前,奴婢只得站在平臺上遠遠地往下看了幾眼,司衣房的人好像這就要被趕下山了。」

  「你先別忙,陪我說會兒話。」

  熏籠裡,有煙氣彌散。

  成海棠放下書卷,騰出一隻手拉著紅籮的手腕,示意讓她坐下。

  「這幾日,芸妃那邊還在頻頻召見司藥房的人麼?」

  紅籮是個實心眼的,聽她這麼說,不答先問道:「娘娘為什麼對那個新來的側妃如此關心?」

  成海棠抬臉看著一臉純真直視自己的紅籮,話到嘴邊,竟不知如何開口,最後化作一抹無奈的笑,「同在浣春殿,如今出了宮門,互相關照是應該的。不僅是殿下,我……也很在意芸妃的身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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