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宮闈情仇 > 繡宮春 | 上頁 下頁 |
七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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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牌,東宮。 她知道在這兩個詞的背後,存在著怎樣的意義。 然而,晉王在籌謀和佈局的同時,給過她選擇的餘地麼?如果連心甘情願都說不上,又談何真心!莫說是區區一個薛蘅香,即便是晉王站在這裡,這些話依然全數奉上。 「你的意思是,倘若殿下就此失勢,你就會選擇背叛?」薛蘅香折過身,大聲質問。 「那算是什麼背叛,」韶光冷冷地笑了起來,帶著略微的譏誚,直視著她,「如果我不是閨閥一脈僅存的力量,你敢說,你的晉王殿下會義無反顧地任用我?即使任用了,他又當真信任我麼?既然連信任都說不到,何來的背叛——宮裡頭就是如此,只有錦上添花,不會有人雪中送炭。如果他失勢,我當然要先一步脫身!」 風停息,連院外的一絲花氣都靜默下來。薛蘅香沒有說話,過了很久,忽然苦笑著搖頭,再搖頭,「你是如此自私涼薄,殿下卻偏偏選擇你與其比肩。為什麼,就是因為你夠無情麼?」 她曾不止一次地勸說、進諫,這個自肅清中倖存下來的女子究竟有多危險——幾經風起雲湧,看慣世態炎涼,身份是如此複雜,秉性又如此冷酷,怎麼能起用為左右手,並且將那天大的事委以重任呢? 然而,殿下卻總是一聽而過,偶爾露出輕笑,並沒說過什麼。 只有命數不能輕言,一向習慣掌控和擺佈別人的男子……在提起眼前這個女子的時候,蘊含冷漠的眼中會流露出一抹複雜的情愫。那時候,她甚至嫉妒地認為,她是殿下利用的一枚棋子,僅此而已。然而此刻,這棋子不僅有著自己難以企及的心性和遠見,甚至連性情,也跟殿下驚人的相似…… 「在宮裡,情誼本來就是一件極為奢侈的東西,」韶光輕輕一歎,在女子那種悽惶哀慟的目光下,眸色逐漸淡了下來,「當你經歷過背叛、拋棄、陷害,受過足夠的傷,嘗到過足夠的痛,還能去相信的話,只能說,活下來都是一種幸運。而等到你的心變得足夠堅硬、冷酷、涼薄,即便面對宮闈絞殺、內局傾軋,都可以做到無情。因為只要足夠無情,便能置身事外,再沒什麼能夠傷害到你。」 一往情深,本就是錯。 薛蘅香錯在陷得太深,以至於將滿心滿腔的忠貞和回護都給了一個註定不會有回報的男人。而那個男人,正因為深知這一點,才會將她留到現在。否則,掌事女官的位置,是無論如何不會給這麼一個莽撞而衝動的人的。 韶光想到此,眸色漸涼。 「你回去吧!戍衛的事,想必晉王自有主張。」 薛蘅香聞言一怔,「你的意思是,殿下早已打算好了?」 那是擔憂後一刹那的欣喜,韶光看著她,眼睛裡閃過了悲憫之色,「你跟在他身邊多年,應該知道晉王是個怎樣睿智謹慎的人,如何會將自己置於險地。」 她只能言盡於此。 然而對於薛蘅香已經夠了,她忽然破涕為笑,抹了一把臉頰,再不多做耽擱,便離開了屋院。 屋外,夕陽西墜。 刺眼的陽光灑在地上,碎光璀璨。轉眼間,角落裡那些過了季的花卉,仿佛都跟隨著墜落的夕陽,一起凋零了。 隔日,祭祀儀式仍要進行,宮闈局將一應禮器和銀器擺上,山寺中再一次舉行了龐大的祈天典禮。然而儀式過後,太后繼續與主持大師參禪半日,在諸佛像金身之前,卻蔔算出了「妖邪作祟、為禍社稷」的結論。 一個是祭祀遇雨,一個南殿走水,諸事不順的理由全部歸咎給了讖語。 無不譁然。 太后對卜算的結論很是震怒,萬般重視的結果就是當即讓太常寺夜觀星象,對諸般禮器挑剔一番之後,又將禮部的郎官革職。 其後就有明光宮的奴婢來將隨行的幾房宮人拆開,每一房由一個婢子約束在各自的屋院裡,連隨意交談都不被允許,更別說是擅自走動。緊接著,內侍監的人被遣在下三道山門,命掌管一切瑣碎收尾事宜。 山寺裡,忽然飄浮起了一絲緊張的氣息。掖庭局和宮闈局加起來,隨行可達千人,卻被幾個宮婢、一道囑命,兩相阻隔,互相再難通氣。 然而司寶房卻是除了宮正司外,唯一還能在三殿內逗留、走動的:佛像金身要送,銀器都需妥善安置。韶光領著一隊宮人挪送十八尊銅人時,就看見一位侍衛模樣的人,腳步匆匆而來,越過殿前長廊,直奔太后安寢的殿宇。 晉王的戍衛不是早已被遣至山下?這時候還能出現在寺裡的,會是何人? 「韶姑娘,讓我來幫你……」 這時,有極輕的嗓音響在耳側,韶光回眸,忽然看見了身邊的紅籮。 純銀鍛造的祝祭器皿,被擦拭得透亮,能照出人的影兒來。韶光很快回視,對著銀器上面映出的一道影影綽綽的身形,唇齒微動,「你來這裡做什麼?」 這個時候,她不是應該跟成海棠待在一起嗎。 「宮闈局似乎都被戒嚴了,娘娘很擔心。」 韶光側著臉,狀似不經意地抬起底座端詳,「成妃那裡,莫非也被約束起來了?」 「倒是有個管事模樣的宮女過來,但娘娘好歹是側妃,她不敢太放肆。」紅籮用肩膀將韶光的臉擋住,愈加靠近了些,「可小廚房裡忽然換了一撥人,娘娘遣我來問一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宮闈局和掖庭局兩相戒嚴,戍衛一律被抽空——如此大動干戈,太后到底要做什麼?不僅是成海棠,恐怕身在福應禪院裡的每一個人,都有這樣的疑問。然而,沒人知道,太后究竟在等一個怎樣的契機,投石問路,讓一應深埋在暗處的人、事,都不得不浮出水面;或許同時也在織網,將消息、權力一一剝奪,使其變成砧板上的魚,任她宰割。 韶光自然不會說出這些猜測。 「小廚房怎麼了?」借著話茬,她巧妙地引了過去。 紅籮輕著聲,老老實實地道,「不僅是我們這邊,夫人嬪女專屬的一應小廚房,都被換了人。好些人都鬧將起來。不過娘娘說,越是這個時候,越要沉得住氣。可我擔心那些新換的廚娘,會不會借機……」 韶光抿唇輕笑,感歎海棠的見地,「成妃說得沒錯,你回去與她說一句且安心。另外,這幾日,仍要頻頻召見司藥房裡的醫女。」 召來醫官親自診脈,是她一早就跟成海棠交代好的。紅籮不明其意,卻謹遵吩咐去做。偏巧這時太后也遣醫署裡的人來瞧病,似乎頗為重視。 這時,管事女官閑閑地從外面進來,剛一進門,就大聲呵斥停下來的宮人。紅籮咳了一嗓子,道:「娘娘受了風寒,身體不適,這幾日忽然想吃梨花雪釀丸子,卻非要用純銀小盞盛了不可。韶女官,不知可能為我家娘娘行個方便?」 這就是身份為她帶來的便利。一方面,她是司寶房的人,不能隨意走動;而另一方面,她也是浣春殿的伺候宮人,在佛殿這邊暢通無阻。 「成妃娘娘吩咐,奴婢定當效勞。」 韶光說罷,柔順地一轉臉,吩咐小妗將一套銀質器皿拿來交到紅籮手上。 兩個管事宮女在一旁冷眼瞧著,也瞧不出端倪,只覺得這東宮的側妃恁地矯情,連膳食用具都極挑剔。 而後,韶光則是親自將她送到回廊外,正欲轉身,卻見其中一個管事的宮女正靠在廊柱上,隔遠看著她意味不明地微笑。然而不等她開口,便輕步走過來,左右探看一番,見四下無人,從袖子裡掏出一枚香囊,偷偷交給了她。 這下,換成韶光驚訝。 因為那香囊背面,繡著麟華宮專屬的麒麟紋飾。 她不是哀萃芳派來的人麼?怎麼會……管事宮女瞧見她的神色,沒說話,又是神秘一笑,便走了。韶光忽然感覺到,此刻仿佛有一張漫天大網撒在了這福應禪院,看不見的絲線,正一點點將所有人套牢。而這撒網之人就坐在幕後,睨目微笑。 不知是不是那管事宮女為自己開了方便之門,將諸般禮器安置好,韶光自第五道山門而上,一路經過石崖徑道,暢通無阻。 隨行的四位皇子都住在第六道山門之後。瓊樓玉宇,玲瓏寶閣,朱紅漆繪和烤漆彩畫輝映著一座座銅人佛像,奢華瑰麗,寶相莊嚴,別有一番空靈大氣的景致。臨山而踞的大理石平臺,居高臨下,眺望玲瓏山的雲霧縹緲,宛若置身仙境。 殿前無人,連灑掃的宮婢都沒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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