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宮闈情仇 > 繡宮春 | 上頁 下頁
七十三


  一個連走路急促些都會誘發病患的女子,是不足以統領整個後宮的,更遑論母儀天下了!

  「皇上愛您,是因為您長了一張跟獨孤皇后極為神似的臉、一雙極像的眼睛;太后厭惡您,同樣也是因為這個。就連奴婢看到您,也仿佛是看到了當年的皇后娘娘。現如今初掌中宮的太后,怎麼會眼睜睜地看著這樣的一個您取而代之呢?」

  那種如影子一般的存在,就像鋒芒在背,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呂芳素經歷過的那段血雨腥風、宮闈絞殺。此時不動,她只是在等,等著除之而後快的那一日。

  陳宣華久久地靜默,臉色被疏影籠罩上一層陰翳,看不清眉眼。

  「本宮自然清楚這一點。可有些事情總需時日,本宮尚且年輕……」

  「夫人可知道晨曦之時,南殿曾經走水?」

  細細的嗓音,輕易地打斷了她,卻讓陳宣華眼皮一抖。

  韶光徐徐地道:「在宮裡面,皇上尚且保不了您,更別說到了這宮外。讓一個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其實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即使趙公公隨行左右,可,他總有照看不到的時候啊……」

  太后或許並未想在此除掉陳宣華,起碼哀萃芳給她的意思,是暫時不會。然而,南殿的火,卻燒得很及時,給了她一個足以借題發揮的機會。

  也不等陳宣華回答,韶光輕盈地走了開去,「奴婢言盡于此,其餘的,夫人如此蘭心蕙質,豈是想不到的。屋院那邊還有很多事情需要料理,奴婢這便告退了。夫人要好生休養。」

  「等一下!」

  陳宣華還是在身後叫住了她,臉色很冷。

  「為什麼要來跟本宮說這些?」

  她是她的人,應該是恨極了自己的!

  韶光輕輕回眸,再一次看向那張跟皇后娘娘如出一轍的容顏,「冤有頭,債有主。夫人是在朝霞宮傾覆以後,才入主華觴殿的,不是嗎?奴婢懂得分清是非。」

  陳宣華一怔,面露複雜之色。

  「而且奴婢也說過,看到您,就像是看到了當年的皇后。因此夫人更要好好地在後宮生存下去,這樣,也算是安了眾多已經逝去的閨閥女子的心。」

  韶光說罷,朝著陳宣華柔柔地一笑,便折身離去。

  風吹起,吹散了漫天花雨。

  皇上他,依然是念著皇后娘娘的吧……否則,怎麼會拋開後宮三千,獨寵一個陳宣華?可她畢竟不是娘娘。她的存在,僅是代替著娘娘以另一種姿態在後宮留存。既然中宮虛位以待,不是她,也會有另一個女子,即便扶她坐上那位子,也未嘗不可。

  自陳宣華處折返,在半路上遇見了前來找她的小妗,拉住她低聲道:「薛姑娘已經在屋裡待了好久,讓她先回去,薛姑娘卻執意要等。奴婢瞧著,面色不大好呢!」

  晉王殿裡的掌事女官,無論如何也不是普通宮婢能惹得起的。故而臨跨進門檻,小妗仍是不放心地道:「要不要奴婢去找董姑娘,總歸有個幫襯的人?」

  韶光不禁揚起眉,看了小妗一眼。看來,薛蘅香是將她嚇壞了。

  「你且安心,薛姑娘與我也算舊識,不會太過難為。」

  事到此時,麟華宮那邊才開始著急。

  不覺有些遲了麼……

  小妗聞言,勉強地點了點頭。

  倒是韶光有些失笑地望著她欲言又止的模樣,忽然發現,不知何時起,餘西子遣到自己身邊的心腹小宮婢,已經這麼貼心地關懷自己。

  甫一進門,就看見女子端坐在敞椅上。

  一襲冰絲綢高腰長裙,綰雲髻,碎花單簪,裝扮十分素淨,卻難掩傾國之姿。

  「薛姑娘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看見她,仿佛就看見第二個錦瑟:一樣的孤高如雪,一樣的清麗逼人,區別在於一個被派遣進了宮闈局,一個仍在殿內主事。可這一度引以為傲的掌事女官位置,卻已經被很廉價地許給了別人。倘若,自己果真進殿,眼前的女子,將要如何自處呢?

  聽聞腳步聲,跟來的婢子便退出去,隨手將屋門闔上。

  薛蘅香抬起頭,面無表情,「我等了你很久。」

  韶光讓小妗給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氣,才開口道:「我剛從宣華夫人那兒回來,不知道薛姑娘來找我,所為何事?」

  沒有絲毫避諱,坦然道出行蹤,這倒是讓薛蘅香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

  畢竟是麟華宮裡獨當一面的女官,只頓了一下,複又冷著臉道:「你可知道,晌午時,太后將戍衛都調下玲瓏山了!」

  十二隊戍衛,幾乎百人,一概不剩。

  留在寺裡值夜的,只剩下內侍監的僕從。

  韶光挑挑眉,「這事情我也聽說了。據傳聞,是因為今晨太後跟主持大師參禪,提起佛門清淨地,不應該帶兵戈之氣。而且這福應禪院是歷來皇家祈福之地,可保萬全,根本用不到那麼多人把守。」

  「可殿下每次離宮,身邊的十二隊戍衛是從來不離身的!」薛蘅香顯然不比她這般氣定神閑,一說到此,竟是激動得不能自已。

  韶光歎了口氣,不得不耐心地將茶盞放下,「你要清楚,連這天下都是楊家的,太后現如今是楊家的掌舵人,她怎麼說,便應怎麼去做。一貫又能如何,想來即便是殿下尚不能違逆,我們這些宮人又豈能去置喙呢?」

  話音落地,薛蘅香噌地一下站了起來,「說得倒是輕巧!現在連戍衛都被調走,只剩殿下一人在山中,豈不是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兒!」

  許是過於慍怒,連聲音都有些顫抖。

  韶光一怔,有些詫異面前的女子居然有著不錯的洞察力和判斷力,卻不禁再一次展顏微笑,這回是連開導都懶得出口,「殿下都未曾著急,不是嗎?薛姑娘是否有些多此一舉了!」

  韶光說完,提起小壺給自己斟了一杯。剛抿了一口,突然聽到咣的一聲脆響,震得她手一哆嗦,險些被灑出來的熱茶燙到。

  那是茶盞摔在地上的聲音,茶水四溢,粉碎的瓷片有幾塊已經飛到她的腳下。

  「韶光,我是看在殿下信任你、善待你的分上,才叫你一聲韶姑娘。不要以為每個人都要敬你三分。你充其量只是個低品階的女官,是奴、是婢!閨閥已經失勢,你是靠著什麼勢力才爬上來的?何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態!」

  陡然起身的女子氣急敗壞,眼中含淚,仿佛此刻受到斥駡、遭受委屈的人是她。反而坐著的人,卻似乎並未聽進耳朵一個字,片刻,無動於衷地拿起絹布擦拭手指。

  「薛姑娘,我回來,並不是與你吵架的。更何況你所提之事,原就在我能力範圍之外。操持了一日,我已經很累,如果沒有別的事,我想我要休息了。」

  既然求人都是這種態度,何必要上去倒貼。

  韶光說罷起身,給了小妗一個「送客」的手勢。

  「你真是辜負了殿下的一片真心!」

  僵持片刻,薛蘅香抹了一把眼淚,扭頭就朝著屋外走,步態踉蹌。倘若是平時,像她這種冷面的女子,一定不會出現這種軟弱悽楚的神色。然而韶光卻在這一刻忽然轉眸,冷聲道:「你給我站住!」

  屋門半開,外面飄進來一絲絲的清香。

  眼淚尚在眼角,陡然而來的凜寒自腳底直達心扉,薛蘅香被震懾在原地。

  「你懂何謂真心?你以為這兩個字的意義,便是上有恩惠,下必死命報答?」

  韶光在這時起身,目光變得有些冷厲,「你甘心為晉王驅使,那是你自己的事,卻不能要求每一個人都俯首帖耳,甘效犬馬之勞。倘若情勢果真如你所言,只能說明,堂堂晉王也不過如此,根本不值得別人的輔佐和效力!」

  真心,何謂真心?

  只有交付,無所企圖才是真心。像這般互為交換之下的承諾,連同盟都不算,更何況還是橫加干涉和逼迫?僅憑著一個人的力量,確實難以成事,然而聯合之後所帶來的遭遇,將是宮闈大誅伐都無法企及的殘忍和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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