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宮闈情仇 > 繡宮春 | 上頁 下頁 |
四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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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屬司寶房,兩個女子間並沒有太深的交集。當初在內局比試時韶光卻將她選定,作為前三甲。餘西子都甚感意外,卻在綺羅的意料之內。她掌管司籍房,兼掌彤史,自然知道,這個名喚嫣然的普通宮人,其實曾上過彤史。 皇后娘娘在世時,寥寥彤史上,永遠只會出現一個女人的名字:獨孤伽羅。後來皇后薨逝,昭陽宮便開始日夜笙歌,紅廊裡穿梭不息的是濃妝豔抹的伶人和姬人,佳麗如雲,彤史上的閨名就如春雨過後的韭菜,一茬接一茬。 現如今在宮闈裡,最蒙聖寵的是宣華夫人和榮華夫人,可仍有很多宮人不甘寂寞,經常藉故經過撫安殿。嫣然無疑是一個特例,曾經侍寢,卻安於平庸留在內局——這樣的經歷連崔佩都不知,更遑論普通的宮人。 韶光淡然一笑,「路過小廚房,進來看看有什麼吃的剩下。」 「姑娘這是打哪兒來?」 「昭陽宮。」 嫣然倏爾抬眸。 迷離的夕照在眼前投射出一道溫暖的橘色,橘色光芒中,面前的女子宛若一株溫雅矜貴的菡萏,略顯孱弱的面容被映襯得愈加沒有血色,是那種許久不見陽光的白,一雙眼睛漆黑幽深,波光瀲灩。 「姑娘這麼晚了還去昭陽宮,想必那批寶器是急需的。」嫣然扯唇一笑,「但這會兒小廚房大概是沒什麼吃食了,韶姑娘自己有伺候的奴婢,何必來跟我們這些宮人搶晚膳?」 身側,小妗臉色一沉,就想出聲訓斥,卻被韶光攔住。 「只有偶爾來回味一次,才能不忘作奴婢的本分。」韶光一抬眸,倏爾微笑,「更何況這也不叫搶,品階相同即為搶,而能與掌事分甘同味,則是榮、是幸。做奴婢的,需感恩戴德。久居深宮多年,難道連這點悟性都沒有麼?」 嫣然一滯,顯然沒想到素日裡溫和的人能如此說話,咬著唇,忍氣吞聲地道:「奴婢……自是知,道。」 韶光定睛看著她:「能知道便好。你記著,奴婢就是奴婢,想招搖,等攀上那位置再說。」 說罷,也不看她一眼,擺手道:「得了。時辰不早,我也該回了,你們早些休息。」 嫣然又恨又怒,卻並不敢當面頂撞,低著頭,咬牙切齒地道了聲「恭送韶典寶」。就在這時,靈犀忽然開口,語調盎然地自身後叫住了她—— 「韶姑娘,瓔珞出宮後,奴婢被調回了扶雪苑!」 前行的身姿,在此刻停住了腳步。韶光轉眸,「那真是要恭喜你了。」 現在何人不知?此時此刻的扶雪苑,再不是當初那個被欺壓的冷宮。最得寵的陳宣華和蔡容華便是出自那裡,而後更有大批嬪女蒙受聖寵。能進扶雪苑,成了很多宮婢的念想——巴望著一人飛升,雞犬得道。靈犀這次再度回去伺候,身份自然不比從前。 韶光再不多言,撣撣裙擺,便踏出了二進院。 隔日,明光宮開始命各房準備過節的事宜。 諸皇子都在宮掖,濟濟一堂,為皇室團聚增添了不少佳話。同樣也是因為上次的宮宴不歡而散,這一回,呂芳素必定是要著重辦一辦。偌大宮闈已經經歷過幾度沉浮輾轉,很需要用一些喜慶的氛圍來驅散那些一度彌漫的血腥、殘酷、陰霾的氣息。 然而這期間,陳宣華和蔡容華接連蒙獲聖寵,羨煞諸多宮妃。事過幾日,宮闈裡卻又傳出昭陽宮夜禦兩女的秘聞。 像這種香豔的傳言一向是諱莫如深的,卻總是被宮人們津津樂道。因為侍寢的兩位並非夫人或是嬪女,彤史記載得很簡略也很隱秘,存檔前已經用蜜蠟封存,連負責收存的宮人都沒看見名字記錄。這就更增添了流言的神秘性。據說,瓊華宮和朝華宮的宮人特地去打聽,最終也是一無所獲。 十二日的晌午,寧霜忽然病倒了。 宮婢生病自然請不動御醫,湯藥不救,一直拖到後半夜,青梅萬難之下去找韶光,那時寧霜已經昏迷不醒。清冷的皓月彌漫著院中的夜合歡樹,雲絲有些淡,連屋角上懸著的宮燈都是黯淡的。韶光只披了一件外衣,匆匆趕到,屋院裡充斥著一股酸臭的味道。 ——寧霜吐了半宿,此刻蒙著棉被,渾身早被汗水打得濕透。 「從昨個兒傍晚就開始這樣的。熬了藥,一點作用都不起。管事的媽媽說,如果再不好,就要將人送到掖庭局去……」繡兒帶著哭腔道。 韶光傾身上前,搭住寧霜的手腕,又翻了翻她的眼瞼——一片青色。面色蒼白,雙目無神,只是內眼瞼有顆粒狀的紅斑,很淺,若不細看根本覺察覺不出來。 高燒、嘔吐、痙攣、昏迷…… 韶光對這些症狀再熟悉不過。原因無他,是中了毒。 「近三日,除了內局,她還去過什麼地方?」 青梅急得一頭是汗,道:「其他的地方倒是沒有,就是前日我們送掛緞和鋪毯的時候,去了一趟昭陽宮的側殿。」 昭陽宮。 是昭陽宮…… 據她所知,甯霜在宮裡面並未樹敵,或者可以說,她不太可能有敢用這種毒素的敵人。她是知道了什麼,還是看到、聽到了什麼……人尚在昏迷中,卻是無法得知內情。 韶光的臉色有些凝重,蹙眉半晌,從腰帶裡側解下一枚腰牌。 「拿著它去禦藥房,去招那邊執夜勤的太醫過來。如果他們還是不肯,就說是奉了漢王殿下的旨意。」 墨綠色的腰牌,上面鏤空鏨刻著鴟吻的紋飾,玉質很厚,觸手卻溫潤細膩,奢華無雙。 當務之急,是先將寧霜的病情壓制下來,宮婢患病若是藥石無效,宮裡不但不醫,還會當成是疫症,裹一尾草席扔出宮去。青梅眼神複雜地看著韶光,片刻,將目光轉到床榻上虛弱的寧霜,一咬牙,道:「就是拼了這條命,我也要將人帶來!」 風吹散了花香,帶來的都是燥熱和腥氣。繡兒抹了一把眼淚,將巾絹浸在冷水裡,眼淚卻吧嗒吧嗒掉得更凶了。 屋外的夜,正深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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