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宮闈情仇 > 繡宮春 | 上頁 下頁
四十五


  雨絲蒙昧了視線,風很涼,雨絲卻越愈加密集。瓔珞抬頭望瞭望天,烏雲密佈,連一絲光線都投不下來,不禁歎了口氣。

  「這麼糟糕的天氣,就不能容我們兩天。尚宮局那幫奴婢簡直壞透了。」

  說罷,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扶著施豔春走進紅漆門廊裡面躲雨。這時,正好看見打傘走過來的韶光。

  「你還來做什麼?」

  韶光的視線掠過瓔珞,直直落在施豔春的臉上。

  煙塵縹緲,雨滴亂飛。兩人視線相對的一刹那,仿佛阻隔著千山萬水,近在咫尺,卻遠得觸及不到彼此眼底的東西。

  「你先過去。」

  施豔春淡淡地朝瓔珞吩咐一句。瓔珞憤憤不平地瞪了一眼韶光,卻聽話地背起行囊,頂著雨跑進對面的長廊裡面。

  只剩下施豔春和韶光兩人。

  「你一直在暗中調查我的行蹤。這回揪出端倪,不知可有稱心如意……」

  施豔春定定地看著她,看著看著,忽然就笑了,笑得很苦,「這麼看來,你是明知道我在懷疑,而故意引我入局。」

  韶光低下頭,「我早就說過,僅安插一個瓔珞,是攪不動內局這潭水的。」

  瓔珞確實是施豔春的人。可,伺候她的靈犀卻是司衣房典衣錦瑟的心腹。錦瑟效命于晉王,自然也能跟韶光互通消息。從始至終,她都知道施豔春的懷疑,於是將計就計,做了一個連環局。

  「真的想不通,我究竟有什麼本事,竟然能讓你認為我與刺客勾結?」

  韶光看著她,莫名,又有些哂然。她只是宮人而已,莫說無權無勢,就算再膽大包天,她是敢忤逆謀反,還是謀朝篡位?

  可惜,太急了,急到錯信、偏聽。如果是那個素日裡鎮靜犀利的明光宮掌事,即便暫時看不出破綻,也不可能疏漏到這種地步——只因為她已經等不及要將自己趕出宮闈局,僅憑一個瓔珞,便以為能夠一勞永逸。

  「所以你就能跟哀萃芳那賤人勾結,一併讓太后對我產生懷疑,以除之後快?」施豔春痛心疾首地看著她。

  韶光苦笑,「如果不是你步步緊逼,豈能讓旁人鑽了空子……」哀萃芳已經隱忍了多年,總算是等來出頭之日,可以說,是一拍即合。

  「小光,說到底,你當真是心狠。」

  施豔春有些悲戚地搖頭。

  這時,韶光輕幽幽地抬起眼,聲音忽然變得很輕很輕——「記得那枚香囊麼?」

  施豔春一震,片刻,想起她確實在甯慶殿外撿到了東西。

  「那是你送我的……」韶光目光平直,眸色蒼遠而幽茫,「不記得了麼?我離開掖庭局的那一年七歲生辰,在明光宮,是你親手為我繡了那枚香囊。我一直都帶著,從未離過身。」

  七歲那一年,她踏進明光宮;那一年的生辰,施豔春為了給她慶賀,繡了香囊給她。

  從此視若珍寶。

  當日,她特地將那東西丟在殿外,便是在賭,看她是不是能念及舊情,放她一把。

  「倘若你止步於此,不再繼續追,那麼接下去的一切都不會發生,屆時也自然有人頂替進殿去。可是……我給過你機會的,可你讓我失望了……」

  雨剛停,風還是涼的,刺眼的陽光就將方石地面曬得一片燥熱。

  施豔春整個人定在那裡,轉瞬,忽然仰天大笑。

  笑得涕淚橫流。

  韶光沒再送她,只看著那原本呼風喚雨的掌事似乎老了十歲,邁著蹣跚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出朱紅的宮牆。

  蘅錦殿外,榴花依然淒淒烈烈,本已經過了花期,卻不知怎的依然怒放。韶光還記得,多年前的夏天,施豔春抱著自己坐在榴花樹下,繪聲繪色地講著宮外的故事。每當她真正笑起來的時候,眉眼慈祥,總是溫和地回歸一個平實的老人。

  昔年情分,在此一刻,也終於被自己親手斬斷。

  瓔珞跟著施豔春出宮後,司寶房六品典寶的位置又被空置了下來。在這個時候,內局的人終於想起了曾經在刺繡比試中脫穎而出、最後卻拒絕任職的那名宮人——嫣然。經此變動,崔佩很想擢升她來填補空缺,可一度遣人召見,嫣然卻時常不在內局,或是以各種理由推辭。為此,崔佩在不甚滿意的情況下深感莫名。

  不日便要逢著十五,是一年一度的中秋節。按照舊例,皇城中的百姓有在街市懸掛彩燈和舞獅的民俗,宵禁的時辰也推延到亥時,亥時兩刻,由執金吾者負責宵禁。

  在宮闈裡,中秋節卻不算重要節日,但因前年的一件大事,就連明光宮都重視起來——獨孤皇后正是在仁壽二年的八月甲子,薨逝在了永安宮。由此,每逢中秋佳節,蘅錦殿便故意令宮闈裡大肆慶祝。去年今時,廣巷彩燈高懸,絲綢綾羅鋪地,舞獅的隊伍綿延至幾裡,真真是火樹銀花不夜天。

  想來,今年亦不例外。

  韶光將寶器送到昭陽宮,已經過了申時。天色尚早,各宮的晚膳就已經早早被送過去了,宮闈局裡的奴婢們忙了一整天,紛紛自房裡結伴走出。

  內局的小廚房就安置在一道敞院裡,專門侍奉有品階的女官。韶光現如今已有自己專屬的屋院、專屬伺候的奴婢,自然不用跟普通的宮人一起用膳,然而路過小廚房,正好在內院裡瞧見了許久不曾見到的嫣然——正拎著食盒,跟宮婢吩咐著什麼,而她身邊,站著巧笑倩兮的靈犀。

  「待會兒你再讓人將這些送過去,切記,莫要驚擾到殿裡的人。」

  奴婢領命地點頭,態度極其恭敬。這時,韶光輕咳了一下,然後,身畔的小婢踮著腳,朝著內院叫道:「是嫣然姑娘麼?」

  院中些許花香沁人,吹拂起纖薄的裙擺,裙擺上面繡制的芙蓉花宛若新生,鮮活了一世春意。

  嫣然聞聲回眸,視線之中,花樹下一抹纖弱的身姿。

  「韶姑娘。」

  靈犀最先看見她,打過招呼,然後笑了笑。身側的嫣然卻是一怔之後,有些慌亂地左右顧盼。韶光看見,她的眼睛忽然瞪起的一瞬,不甚圓,卻瞪得很大,就像恨不能將眼白全都暴露出來。

  心虛。

  那是在旁人忽然出現時,不由自主顯現出的一種心虛。

  「這個時辰,韶姑娘還沒回屋院,當真是很辛苦。」然而片刻之後,嫣然就笑了,笑得有如春風扶柳。

  「是啊,剛送完寶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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