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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韶光退出屋院,即刻回了自己的二進院,簡單地取了燈盞,然後直奔西廂。

  西廂,原是瓔珞的住所,自從她出宮,便空了下來,僅僅幾日的閒置,推開屋門,灰塵味道撲面而來。韶光有一絲哂然,瓔珞離開才多久,屋裡邊便荒廢成了這樣。看來這段日子以來,那靈犀光忙著自己的心思,連最基礎的本職都忘了。

  搜尋了半晌,卻一無所獲,韶光抹了抹額上的汗珠,有些喪氣地將櫃門關上。就在這時,從寶櫃裡飄下來一頁紙箋,微微泛黃,上面的字跡卻甚是清楚——那是一張藥方,寫著幾行字,紫蘇、黃芩、桑寄生、砂仁等幾味藥材,還留有朱砂筆的批註。

  果然還在。

  八月十三,晴空萬里。

  這是幾日來少有的晴天,碧藍色的天空中連一絲雲朵都不見,熱辣辣的陽光曬在地面上,將石板鋪成的小徑燙成了青色。此刻的扶雪苑外,伺候的宮人正將浣洗完的布帛掛起來,或濃或淡的料子隨風飄動,散發著一縷縷皂莢的清新味道。

  「記著,這些要分開掛,染了色,你們有幾條命都不夠賠的!」

  一個管事模樣的宮婢大聲呵斥著,掐著腰,頤指氣使的樣子讓她看上去很凶,已經不年輕,可依然穿著最鮮亮的宮裝。韶光識得她,原是掖庭局的雜役女婢,後來進入浣衣房,不知怎的,現在被調來了扶雪苑。

  「左大姑!」

  身後,有一道女音在喚這個姓氏。正忙著教訓人的婢子陡然轉身,卻在一瞬間換成了討好的笑臉,眉眼彎彎,燦爛得仿佛能擠出水來,「是綠茵啊,怎麼,駱夫人找我?」

  院中一束陽光、一樹花葉,芳菲輝映中,一個俏生生的婢子掐著腰,眼睛水亮似明星。而她身側,則是一個妖嬈的女子,只著一層嫩綠紗衣,杏黃色裡衣若隱若現,妖妖嬈嬈,像極了那花魂妖精。一根枝蔓低垂著伸過來,枝蔓上碗口大的純白花團怒放著,女子輕輕湊近,嗅著花的芳香。

  「駱夫人已經叫了你兩遍,這麼慢,想做死啊!」

  綠茵是駱紅渠最倚重的婢子,人又年輕漂亮,一點也不將她放在眼裡。

  左融春喉頭一哽,隱在袖中的手不自覺地攥緊。抬頭時,卻是一臉諂媚的笑,「姑娘這是說的什麼話,老婆子不比年輕女孩兒,老了,耳朵都不好使了。」

  「人不中用,耳朵也不好使。每日養著閒人,也不知道浪費夫人多少月例……」

  「好了,小茵。」

  美人嫣然回眸,一笑百媚,惹得滿樹花團夭夭綻放。如墨長髮被高梳起一脈蟬髻,雲鬟霧鬢,髮髻後留雙縷發尾,每一邊都連了雙環趙粉花瓣。鴛鴦眉黛,敷胭脂,貼花鈿,生生地將一朝暮春的精氣都吸了去。

  雖是嗔斥的語氣,回護的意味卻甚濃,「倒是左媽媽,你千萬別怪小茵,她在我身邊很多年,被我慣壞了。往後呢,你們都是我身邊的人,要互相體諒著。」

  左融春僵著臉,想張口說些什麼,可話到嘴邊,又換了味道,「自然,自然,夫人的話,老奴一定記在心裡。」

  駱紅渠笑著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這時,門外有幾名衣著鮮亮的婢子,懷裡抱著各色錦緞布帛,在院外恭敬有加且不厭其煩地敲著門扉。懷中那些嶄新的緞匹,在陽光下,閃爍著珠玉的光澤。

  綠茵眼神一瞟,不鹹不淡地哼了一聲,「怎麼,又是宣華夫人得了什麼賞賜,特地來照顧像我家夫人這種昔日與她『同甘共苦』的姐妹了?」

  「同甘共苦」四個字咬得極重,綠茵說罷,也不顧自己低微的身份,三分不屑、七分嘲弄地道:「這裡可不需要她的施捨。這些東西,哪兒拿的送哪兒去吧,我家夫人自有皇上的垂青,沒那個閒工夫受她的恩德!」

  院外的婢子低著頭,不說話也不動。

  駱紅渠淡淡地望過去,臉上不悅的神色更濃了。

  其實這樣的事情在扶雪苑總會發生。瓊華宮無論接到什麼賞賜,每一次,都會吩咐宮人送一半到扶雪苑來。昔日一同卑賤鄙陋,如今其中一枝已經攀上樹梢,享受陽光和雨露;那些屈居在陰影裡的,只能卑微仰望。如何不會妒恨怨毒?

  於是,扶雪苑裡的人越不領情,瓊華宮卻越發要顯示出姐妹情深,送得更頻繁、更優厚。這看在昭陽宮的眼裡,自然是德惠兼具——然而在絳雪軒諸位嬪女這邊,卻是恨得咬牙切齒。

  「東西先放著吧,奴婢們替主子領了。」

  這時,另一廂的屋院裡走出一抹湖青色的身影,笑臉輕盈,沒有任何怠慢和輕侮的意思。

  駱紅渠仍然沒說話,一旁的綠茵涼涼地道:「喲,你家黎夫人還當真是領情啊!」

  靈犀也是宮裡的老人兒,又曾供職宮闈局,瞧也不瞧綠茵一眼,從駱紅渠的身邊經過,朝著瓊華宮的宮人道:「我家夫人身子不適,不能出來接。你們回去跟宣華夫人說,夫人很感謝她的好意。」

  駱紅渠眯起眼,眼底劃過一抹陰鷙。

  這時,眼尖的左融春忽然瞧見了院外的人影,踮著腳,道:「那不是韶姑娘麼!」

  韶光是極少踏進這裡的,此番進了院,朝著苑中唯一一個稱得上是得寵的夫人端然斂身。

  「是你……」

  駱紅渠難以置信又驚愕地瞪大眼睛。

  韶光抬眸,幽暗的視線落在駱紅渠的臉上,「駱夫人,別來無恙。」

  女子有些滯住,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韶姑娘是來找我家夫人的,駱夫人可不要為難她啊!」就在這時,靈犀巧笑倩兮地走了過來,半帶俏皮半帶討好地站在駱紅渠的跟前,然後也不等她回應,便拉著韶光走了。

  紫藤架下,幽香細細。

  靈犀將她直接拉進了屋院的東廂,四周封閉,只有一口天井彌散著一絲涼意。見四周都沒人,靈犀斂去了卑微和謙恭,轉過身,環著雙臂道:「韶姑娘真是厲害啊,明明已經過氣,卻依然這麼有震懾力,就連一貫跋扈囂張的駱夫人都忌憚三分。您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問罷,也不等她回答,自顧自地又笑了,「也對,皇后娘娘雖然故去,可閨伐在中宮的勢力仍在。您說吧,過來扶雪苑有什麼事,總不會真是來找我家夫人的吧?」

  「我是來找你的。」韶光看著她。

  靈犀一愣,有些訝然地道:「韶姑娘找奴婢,不知所為何事?」

  「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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