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宮闈情仇 > 繡宮春 | 上頁 下頁
二十七


  楊廣雙眸冰寒,倏爾,薄唇勾起一抹決絕,展開手,身邊的戍衛即刻會意地遞來一把彎弓。

  韶光發覺環在腰肢上的手略微收緊,略微抬眸,視線之中,那尊貴奢華的男子眼波沉靜,深深地注視過來。

  隔著婆娑微雨,眼簾裡一片迷蒙,儘管如此,她仍然能夠感覺到那雙犀利得可以穿透萬重煙波的黑眸,就烙在她的臉頰上。

  須臾,晉王舉起了鴟吻猙獰的黃楊大弓。

  「看來,你我要死在一處了。」

  封齊修摟著的手臂更緊了些,仿佛要將懷中女子整個嵌進胸膛,微涼的唇瓣擦過她的臉頰,略微湊近,啞沉著嗓子道:「你我萍水相逢,我卻累你喪命。等下了黃泉,我自好好與你賠罪。」

  韶光沒有回頭,也沒有掙扎,只是垂著眼淡淡地道:「可惜,你等不到那時候了。」

  箭矢,在一刹那破空而來。

  嗖的一聲,不偏不倚,正中刺客的下腹。

  韶光被強大的衝勁猛然往後帶,兩個人同時向後跌倒。眼前景物飛快翻轉,韶光感覺到自己的後腦撞在一處硬物上,轟地一下,痛楚隨之而來,然後神志一昏,滿目黑暗。

  二

  屋院裡很暖,飄著清淺的花香。韶光再醒來時,已經躺在自己的床榻上,帷帳低垂,頂棚墜著風鈴,風一吹,銅質的鈴鐺叮噹作響。

  被衾捂著,發了一身熱汗。肩膀動了動,這才發現半趴在塌邊的繡兒。

  「韶姑娘,你醒了!」

  繡兒迷蒙地揉揉眼睛,松了一口氣的樣子,轉瞬,嘴角扯了扯,有要哭的跡象。青梅聞聲,從桌案上抬起頭,面露欣喜,順帶著推了推伏案酣睡的寧霜。

  「可是醒了,你昏迷了兩天,人事不省的。要把我們的魂兒都嚇掉了。」

  青梅遞過來一杯茶,水很溫,韶光喝了口潤潤嗓子,然後感覺到後腦有陣痛。

  「兩天……」

  寧霜咂咂嘴,「可不是,前兒個夜裡真是好大的陣仗。你不知道,我睡到後半夜,就聽見外面嘈雜的腳步聲。還以為是哪個主子不好了,誰知等了半天,發現連戍衛都出動了。再後來,麟華宮的人就把你送進來了。」

  「麟華宮的人?」

  繡兒抹著眼淚,點頭,「是麟華宮的大宮婢薛蘅香,她讓宮人將你安置在榻上。還有太醫院的人呢!你看,這就是御醫留下來的藥包。」

  土黃軟紙包裹著細碎藥末,研磨得很細,含著藥的獨特冷香。

  韶光有一瞬的默然。能得太醫親自出診,是宮人難得的殊榮,想必宮闈局又起了飛短流長。宮裡的暗潮剛被平息,偏趕上行刺這種荒唐事,那人何處藏身不好,非得闖進尚服局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想到此,韶光略微咬唇,問道:「局裡的任命怎麼樣了……」

  青梅聞言,俏臉微紅,沒說話。寧霜湊過來,笑道:「不說,我還給忘了。以後我們要叫韶姑娘為典寶了,還有青梅,她奪得魁首,可惜沒被任命為司寶房掌事,僅僅是個掌衣,跟阿彩平階。」

  韶光心裡一緩,「不是還有個嫣然麼,她被任命為司寶房掌事了?」

  嫣然排名第二,如果自己都能被提調為司寶房的典寶,那她……

  寧霜搖搖頭,一臉怒其不爭地道:「本來崔尚服是要任命她為司寶房掌事的,可那婢子也不知犯了什麼沖,死活不肯接受。排名順延,結果就便宜了那個瓔珞,從第五位一躍成為第三,崔尚服破格提拔,將她任命為司寶房女史了。」

  倒是剛剛好。

  只是……

  唯獨多了一個瓔珞。

  驀地,忽然想起了什麼。韶光摸了摸自己腰間,發現衣衫已被換過,忙看向繡兒,「你幫我換衣裳時,可看見袖帶裡有什麼東西?」

  繡兒歪著頭想了想,「換下來的衣裳都洗過了,沒發現額外的。是丟什麼東西了麼?」

  韶光的心陡然一沉。

  刻著她名字的簽牌丟了。

  刺客進宮行刺的事並沒有宣揚開來,除了知情的禁宮侍衛和麟華宮親隨,其他見到或者聽聞的人都一律勒令三緘其口。其間,昭陽宮的侍衛統統被撤換,統領革職,另有明光宮的一些太監和宮婢謫罪。

  悄無聲息,兩宮消失了一批人,然後有新進宮人頂上。宮掖內再沒人膽敢提及此事。

  次日,韶光親自去麟華宮道謝。

  典寶的身份讓她在宮人面前重樹威信,連襟環佩,高腰長裙,湖藍色纏枝自髮髻綰成花環,流蘇輕垂,顯得矜貴而弱不勝衣。一路上,婢子們見了她,點頭哈腰,儘量做得禮數周全。

  抵達殿前廣場,瞧見一抹釉綠羅裳的倩影,蓮步輕移,身姿搖曳,像是踩著花蕊而來。後面還跟著幾個宮婢,像是剛從麟華宮出來。

  「呦,我道是誰呢!」

  隔遠,董青鈿也看見了她,未出言,先綻開一抹笑,「什麼風把你吹到這兒來了,莫非是晉王殿下缺幾匹布帛,特地讓姑娘來送?」

  董青鈿說罷,兀自搖搖頭,「不對,我怎麼忘了,韶姑娘已經離開司衣房,調升司寶房了。怎麼,當了女官還不夠,偏要跑來攀高枝?」

  調笑間,步至近前。

  韶光眸色如常,「多時不見,董姐姐牙尖嘴利的毛病,真是一點沒改。」

  董青鈿身後的婢子嚇得噤聲,卻見其人不以為忤,反而笑靨如花,「韶姑娘這綿裡藏針、兩面三刀的功夫也是見長。如何?殿下囑咐我挑揀幾件寶器,你是就便與我走,還是稍後你親自送來?」

  董青鈿收斂了笑容,不鹹不淡地看著她,最後還特地在「親自」二字上加了重音。

  韶光自然知道她指的是哪位殿下,輕笑道:「董姐姐剛從麟華宮出來,我可是連臺階的邊兒都沒沾上。晚些送過去,不會怠慢吧?」

  董青鈿哼了一嗓子,「你倒也知道『怠慢』。得了,你去吧,不耽誤你攀高枝了。我回去自與殿下說,新任典寶矜貴得很,可稀罕著寶器不成。」說罷,甩開羅帕,趾高氣揚地走開。

  韶光撫額,苦笑著搖了搖頭。

  宮掖裡的殿廊鱗次櫛比,哪個宮都有掌事的奴婢,拔尖兒的就是殿主人最倚仗的,所謂心腹,權勢和心氣一個比一個高,誰都不想被比下去。董青鈿是鳳明宮的老人兒,就如薛蘅香在麟華宮裡說一不二,年頭和資歷久了,生出不睦,也沒法調和。董青鈿任性專橫,連內局掌事都懼著幾分。

  步至殿前,紅漆雕花殿門敞開著。

  寶鼎仙鶴,分鎮在兩側,踏著旃毯拾級而上,鼻息間聞到皂莢的清新味道。掛緞和鋪毯都是新換的,且剛浣洗過。一等婢子的手藝,一針一線都很細密,或許曾經由寧霜和繡兒漂染,由青梅勾過線,由自己掌過針。韶光愛惜地撫著幕遮,順手將絲絛理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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