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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跨進門檻,一樹珊瑚映入眼簾。

  賞花時節,宮掖裡的錦葵和榴花開得極好,卻不如眼前此姝:層層疊疊,叢叢簇簇,珊瑚石,胭脂花,枝蔓舒展得晶瑩剔透,輕風乍起,仿佛有馨香四溢,沁人心脾。而環顧四周,一貫打理器物的薛蘅香,果然不在殿裡。

  「這珊瑚是新進貢的,還欠打磨,待會兒你拿回去。做好後,直接送到明光宮即可。」晉王不提,韶光自己倒要忘了已經升任典寶。

  「奴婢遵旨。」

  檀香金鏨刻山水大背屏前,擺著格子寶架,一層一格,擺的不是瓷瓶玉座,而是開刃兵器:馬戟、鉤鑲、鈴首短劍、黃樺弩,暗光奢華,流瀉著一脈脈凜寒光澤。晉王拿著軟布,正擦拭著一把環首刀,刀鞘古拙,刀柄環是純銀鍛制。

  「身子好些了麼?」

  楊廣未回身,隨手將環首刀擱置好,然後取了一把擘張弩。檀木橫枝,流弧弓,弓弦緊繃,可將百裡外的楊樹射穿,殺傷力極大。

  韶光看著弩上雪刃般的弓弦,心有餘悸,不自覺地退後了半步,「當日,感謝殿下救命之恩。」

  楊廣悉心擦拭,須臾,略帶惋惜地道:「當日若是用它,當場斃命的,豈會單就那幾個被擒拿的賊人。倒是便宜了他。」

  換成弓弩,失手了,不知道會不會將她和刺客射成對穿。韶光想到此,有些後怕。

  「不知那刺客……」

  提及此,楊廣黑眸微眯,聲音漸冷道:「擅闖宮闈,意圖行刺,其心可誅。」

  「殿下將他們都處死了?」

  「死了三個,那個挾持你的倒還留著命。」是滿門抄斬,還是淩遲處死,都要看審問的結果。能通過宮城層層佈防,徑直闖到廣巷的人,豈是販夫走卒那麼簡單。

  韶光眸色一動,「奴婢聽聞,若是宮城內人獲罪,判前都要關押進大理寺。不知道對那幾個,是不是也用這種規矩……」

  楊廣不置可否地挑眉,「怎麼,你好像對他很上心?」

  說起來,當夜除了捉拿刺客,似乎忽略了某些事情。比如深更半夜,為何有宮婢獨自一人待在繡堂?刺客誤打誤撞,為何偏巧挾持了她?大理寺少卿會很想知道原因,可惜諸寺、諸監與宮闈向來分領而治,宮正司不出面,大理寺也拿宮闈局沒辦法。

  「三日後,理正和理監會來提人。目前還在尚服局私牢裡頭關著,酷刑之下,也不知是死是活。」楊廣略帶深意地調轉目光,「如果是探監,可要謹慎些。否則引火燒身,就得不償失了。」

  韶光抿唇,「想必那探監的人,會很感激殿下的提點。」

  楊廣冷然一笑,望了她片刻,然後輕聲道:「你上次調製的香很好,太后極為喜歡。」

  是喜歡,而不是滿意。

  兩個詞,相去甚遠。

  如果太后繼續「喜歡」著,麟華宮便要持續獻香。假借旁人代勞一次,豈能次次親為?韶光挽著手,剛想講出香料的調法,耳畔驀然想起一道幽穆嗓音:

  「上次本想與你說,有法子脫離內局,你倒是棋快一步,博得品階。可區區六品典寶,亦是極其卑微,倘若有法子,你可想進殿來伺候?」

  韶光有些怔住,一時猜不出此間深意,不由遲疑道:「奴婢資質鄙陋,承蒙殿下錯愛。」

  楊廣覷起眼,趨近了幾步,「明說謝恩,其實卻是在婉拒。你可知道那日出了行刺之事,整個宮掖震動。倘若有人徹查,一干人等都脫不了干係。就算你是女官,恐怕也無力自保。」

  韶光眼睫一顫,指尖下意識地勾起。

  召她進殿,只是要保她?

  「可奴婢沒辦法為殿下分憂解難,即便這樣,殿下也要將奴婢納入羽翼?」韶光別過眼,表明並非她不識好歹,而是宮掖規則,能耐和分量相輔相成。憑她現今的本事,恐怕罩不住那麼大的品階。

  楊廣聞言,眸間劃過一抹玩味,「你果真沒辦法?」

  韶光垂首,纖長睫毛在臉頰遮蔽了一抹陰影,「奴婢何來膽量欺瞞殿下。」

  「可本王怎麼覺得,要找到那件東西,非你不可呢!」楊廣俯身靠近,近在咫尺的距離,呼吸是熱的,純陽剛的氣息籠罩在周身,含著咄咄逼人。韶光的手藏在袖中,暗自攥緊,「殿下莫不是聽了宮裡什麼人的穿鑿附會。所謂虛言亂耳,奴婢何德何能。」

  說罷,不動聲色地退後半步。

  烏絲滑落了一縷,柔柔地垂在臉頰,顯得膚色瑩白勝雪。楊廣不以為杵,反而伸出手,替她將烏髮理到耳畔,冰涼的指尖,仿佛還泛著冰魄氣息,「本王素有耐心,只是述職時日有限。而且你是知道的,空手而返可不合本王的秉性。」

  申時,回到了繡堂。

  韶光看見門廊內的匾額,素錦繡帛,綺麗多彩,這才想起走錯了地方。剛轉身,阿彩自身後上來,拉住她道:「姑娘來得正好,鐘司衣找你呢!」

  自比試結束,始終未和鐘漪蘭見上面。

  明明是個沉不住氣的人,偏能等上兩天,韶光穿過杏花蔭,看到院中落英繽紛的花樹,不由得生出幾分感歎。

  花氣繚繞中,鐘漪蘭獨自站在夜合歡的花影兒裡,背後是鎏金長籐椅和灑金琉璃小案,微側著身子,面含笑光。

  這笑,頗有些耐人尋味。

  韶光輕步上前,施施然斂身:「鐘司衣安好。」

  「你果然是貴人多忘事啊!螻蟻尚且知恩圖報,你靠得大樹好乘涼,卻忘了那栽樹的人。可真是讓我寒心。」鐘漪蘭扶著花枝,嫋嫋婷婷地從樹下走出來,「對了,如今應該改口叫你典寶了!」

  自司衣房到司寶房,三等宮婢調升至六品女官,扶搖直上,只用了一眨眼的時間。鐘漪蘭甚至有些恍惚,這出大戲唱下來,究竟是她贏了,還是餘西子贏了?如果是她贏了,那餘西子怎麼還留在宮闈局;如果是餘西子贏了,怎麼會連掌事的位置都丟了……算來算去,得益最多的,似乎只有一個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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